華爾茲街下午非常的熱鬧,但也非常的寂寞。
藍白條紋相間的梭車在華爾茲街上如遊魚滑來滔去。
此時已經放學了。也有三兩成群的少女們結伴而行。
不遠處,一輛銀白的單車慢慢地滑翔而來。
“崇川王子以前也騎這一款單車哦。”一個眼尖的少女嚷嚷著。
“好懷念啊!”旁邊有人輕聲附和。
“嗯,昨天晚上還夢見崇川王子對我微笑呢。”另一個少女惆悵地說。
時約高中的梧桐林間,散發著樹木針葉的清香。
一個長發的少女抱著一株梧桐,用嬌嫩的臉龐去摩挲粗糙的樹幹,她壓抑不住地流著淚。
淚水混合著樹木的香味,在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陸人曦坐在青古板上,嘴著吮吸著一根青草,悶悶地望著前方。
少女的眼淚似乎怎麼也流不完。
陸人曦終於受不了,走過去,狠狠地搖著少女的肩膀,懊惱地說:“白露,你再這麼哭下去,這株梧桐會被淚水淋死!”
白露伏低了頭,轉過身來,把臉埋在陸人曦的胸前,仍是不做聲,但卻似乎哭得不那麼厲害了。
“白露,不要再哭了,”陸人曦憐惜地抱著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再這麼下去,我隻怕會瘋了。”
“可是,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哥哥會到哪裏去了呢?”
“不要擔心,我們一直都還在搜索,沒有找到人,許安妮也沒有找到,或許還有什麼轉機。”陸人曦連忙安慰著說,但他的內心卻一定以為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白露突然推開他,幽幽地說:“你們都在騙我,對不對?”
“哪有,”陸人曦笑了一笑,“你這麼聰明,有誰騙得了你。”
白露用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望著他,輕輕地說:“我想去心海灣。”
陸人曦毫不猶豫地搖頭。
白露咬著嘴唇,哀求著說:“白叔叔怕我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在家總派人守著我,到了學校,你和明也寸步不離,即使我想做什麼事也沒有辦法啊,曦,我求求你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了的。”
一串串淚珠如雨簾一般地落下,滴在土地上,了無痕跡。
白露的哭泣,總是很低聲,似乎怕打攪了別人,但她不知道,這種壓抑的哭泣比號啕大哭更叫人心酸。
那些落下的淚水仿佛都有了翅膀,飛入了陸人曦的心中,他勉強笑著說:“我們要先訂下一個君子協議,你可千萬別做什麼不該做的事。”
草木總無情。
心海灣依然是那麼的浪漫,大海仍然是那麼的蔚藍。
天邊橘紅色的夕陽,仍然是那麼的光芒四射。
白露赤足踏在岩石上,一種冰涼的寒意從足底迅速地攀升。
一路前來,路旁兩側,竟開著一株株細小的白色小絨花,像是縮小版的蘆花,雪白地柔軟地一大捧一大捧地開滿這空曠的天地。
白露手中下捧著這麼一束,她站在崖邊,無意識地把一支又一支的小絨花扔入翻騰的海水之中。
每一朵白色小絨花的飄落都讓陸人曦心驚膽戰,他站在身後,掌心裏皆是涼涼的冰汗,他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窒息了一般,終於低聲說:“坐一會吧。”
白露茫然地望了他一眼,竟然就著崖邊坐了下去,赤足懸空,無所著落。
怦怦——陸人曦的心劇烈地震動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在恐懼著什麼?
茶道世家的陸人曦從來都活得那樣的愜意那樣的瀟灑,想要星星別人就不敢送月亮,在他的詞彙中還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但是如今,一種可能失去或者是從未得到的感覺讓他恐懼了起來。
白露愛著白崇川。
他介意,他嫉妒,他暗自生氣,但他覺得自己是與白崇川勢均力敵的對手,所以從來不曾害怕過。
但白露如一朵花迅速地憔悴,眼睛裏總有一層輕煙白霧,此刻麵朝大海坐在無所依附的崖邊,卻讓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害怕。
那一種感覺,因為從來沒有體會過,所以才更加的難以承受!
不顧一切地,陸人曦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白露,他把頭埋入白露的長發中,呢喃著,聲音雖然小,但卻那麼的堅定,他竭力不讓自己顫抖得太厲害,可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心底的情感。
“白露,我答應你,一定要找到白崇川。”
即使,要用他的生命去向上帝換白崇川的性命。
即使,要用他的生命去向魔鬼換白崇川的性命。
人與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情感橋梁,人們常說“心有靈犀”,其實就是指不同的人在某一瞬間情感發生了共鳴,相互之間不必通過語言就可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白露一滴剔透的眼淚掉落在海麵上,化為海珠。
這一次的眼淚卻是為了陸人曦而落的。
她能夠懂得陸人曦的意思,所以才會覺得更加的感動。
在距離心海灣的不遠處,是通往市郊小鎮的柏油大路。
此時,時約高中的校報的攝影記者吳振彬正坐在一輛拋錨在路上的公共汽車上。
炎日灼灼,他百無聊賴地靠著車窗,欣賞著美麗的心海灣。
襯著朵朵浮雲的心海灣看起來那麼遠又那麼近。
海風獵獵。浪濤擊打著崖石,噴激出銀白色的水花。
在最高峻的那一塊岩石上,站著一個少年。
那是一個背影很挺拔的少年,他穿著粉色襯衫,袖口綴著黑色的花鍛,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嬌媚的牡丹,在他的懷中,一個憂愁的少女長長的黑發隨風飄動,那個少女有著一雙倔強的明亮的眼睛。
為什麼吳振彬看得這麼清楚,因為柏油大路幾乎要高出心海灣一個樓層,居高臨下總是能夠瞧得更遠。
可是,吳振彬又寧願自己不要看得那麼清楚。
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生而已,當看到自己默默喜歡的女生被別的男生抱在懷裏,心裏總是像青梅一樣酸。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於學校中這一個戴著黑框眼鏡,在一片鶯鶯燕燕紅紅翠翠的女生中顯得特別的安靜的女生有著異於尋常的關注。
她就像是一塊璞玉,黯淡的外表下有著流光溢彩的斑。
從前,他一直很慶幸別的人不曾發現這一點,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獨享關於她沉默的美。
但是,自哪一天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白崇川、陸人曦、陸人明、皇甫爍這些光芒四射顛倒眾生的人都像被磁場吸住了一般,繞著這個安靜的少女的軌道旋轉。
這個少女就叫做白露。
吳振彬有時候也會覺得嫉妒、怨恨,但更多的時候卻是驕傲。
為什麼?
這至少證明了他的眼光沒有錯。他喜歡著的白露,的確有一種迷人的魔力。
吳振彬想跳下車去。
但偏偏這個時候,拋錨的公共汽車修好了,往著千燈鎮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張了張口,卻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心海灣逐漸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前幾年非常流行一本旅遊小冊子,列出了人一生中必須去的五十個地方。
吳振彬對那五十個地方沒有什麼興趣,但對千燈鎮卻有一種像老酒一般濃烈的感情。
隻要你來到千燈鎮一次,那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地方。
在繁華盛世之中,猶有千燈鎮這樣的一方樂土。
這裏,沒有輝煌通天徹夜不眠的燈火。這裏,沒有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現代機器,這裏沒有笙歌竹舞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相反,巷子很窄,鋪著一塊一塊的石板,石板間隔的空隙長出潮濕而柔軟的青苔,圍牆很高,斑駁的灰舊的方磚帶著遠古的氣息。
陽光透不進這樣幽深的巷子,北風吹不到這樣高峻的巷子,所以不論季節如何變化,在這些巷子中生活,想要知道冬天是否過去春天是否來臨,就必須在牆角種上一株爬山虎。
翠綠的爬山虎有許多的藤蔓,每一戶人家的圍牆上幾乎都爬滿了這樣活力四射的藤蔓,現在,在一片蔥鬱之中還有朵朵深紫色的喇叭花,說明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夏末秋初。
千燈鎮的人總是特別的善良、淳樸、熱情。
吳振彬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到達了這裏,他提著大袋小袋在巷口下了車,還沒站穩,一個頑皮的小男孩已經衝了過來,歡喜地喊:“彬哥哥,怎麼這麼晚才到,大家商議著回家吃了飯再來,嘻嘻,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兒等。”
吳振彬情不自禁地笑說:“你這小鬼等的不是我吧。”
小鬼眨眨眼睛,做出崇拜的表情,“彬哥哥你果然很厲害哦!連我想的都知道。”
吳振彬罵說:“小鬼!小小年紀就學拍馬屁!”
小鬼不高興了,大聲地說:“你錯了。”
“哦?”
“第一,我不叫做小鬼!大家都叫我坤哥!第二,哥哥你又不是馬,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哥哥,我又怎麼能拍你的馬屁呢。”
吳振彬大笑,把手上的大袋子遞給了頑皮的小男孩,說:“坤哥,我真是服了你,拿去吧。”
“我又不是因為要拿這個才在這裏等你的。”坤哥不情不願地接過了跟他的身體差不多重的袋子,不情不願地撕開兩個掛鉤,喃喃地說,“小企鵝餅幹,大白兔奶糖,綠豆棉花糕,軟QQ糖,一口脆蠶豆,西洋蛋糕,金芙巧克力……”
坤哥那一雙又明亮又狡黠的眼睛逐漸地發出了光芒,他舔舔嘴唇,大聲地說話,眼睛卻沒有再離開過袋子,“彬哥哥,你餓了吧,大家都等了你很久了呢。”
吳振彬故意皺起了眉,說:“我坐了這麼遠的車有些乏了,想慢慢地走。”
坤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吳振彬又說:“但是,祖奶奶一定等急了,你先回去報告吧。”
坤哥幾乎要翻三個筋鬥了,他眉開眼笑地說:“沒問題。那我先回去向祖奶奶彙報了。”
說沒說完,這個鬼靈精已經提著大袋子蹦蹦跳跳地往著巷子深處跑去。
那袋子很重,但坤哥卻跑得很快。
吳振彬果然慢慢地走著,嘴角噙著一絲滿足的微笑,呼吸著小巷潮濕而沉鬱的鄉味,在這裏,他可以找到很單純的無欲無求的快樂。
祖奶奶住的古宅就在眼前了。
深幽而陰暗的大宅,佇立在一片深深的白霧之中。
但你卻不會覺得淒清,那一盞在古門上搖曳的紅燈籠的光芒出奇地溫暖。
這個古宅以前是一個地方望族的遺物,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緣緣齋。
祖奶奶是某一年突然搬來的,並不是吳振彬的親奶奶,自然也不是坤哥的親奶奶,但如果你見到她,一定也會像千燈鎮所有的孩子一樣尊敬她而又非常的喜歡她。
吳振彬舉家遷出千燈鎮之後,每逢假期還一直回來這個地方住上一些日子,一方麵因為千燈鎮是他的故鄉,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裏有許多他難以割舍的人。
一想到這裏,吳振彬一掃鬱悶的心情,突然又覺得自己充滿了活力。
他踏上了古宅前的石階。
“吱呀吱呀——”凝墨重彩地畫著關羽張飛的古門一下子開了,隻聽見一片嘩嘩啦啦的歡笑聲,一捧捧淡金大紅淺綠粉藍的紙花便撒了吳振彬一臉一身。
吳振彬笑著,一手抹去眼瞼上的紙花,說:“每一次都是這樣的歡迎儀式,一點也不好玩。”
坤哥咭咭地笑了起來,用手指刮臉,大聲地喊:“羞死了羞死了。彬哥哥你怎麼撒謊不臉紅啊,上一次的上一次,我們忘記撒花歡迎你,結果你自己一個人推開了門,臉色難看得像是別人欠了你一屁股債。”
吳振彬捏捏鼻子,哭笑不得。
這時候,一個又潑辣又可愛的少女重重地擰了坤哥的胳膊,嘻嘻笑著說:“坤哥,你知道揭別人的短有什麼下場嗎?”
天不怕地不怕的坤哥似乎怕這個少女,急忙退後了幾步,嘴裏吸著冷氣,大聲地說:“王蓉,你擰得人家的胳膊好痛!”
王蓉卻不再理他,隻笑著從吳振彬的手中提過袋子,一手拉住了他,說:“快進來吃晚飯吧,祖奶奶等了很久啦。”
祖奶奶此刻就坐在屋簷下。
一套老式的房子,屋簷下都有一條又長又寬的長廊,此刻,長廊的高處又掛著幾盞大紅燈籠。
祖奶奶側身坐著,臉上露出了慈愛祥和的笑容。
祖奶奶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她滿頭銀發,但看上去卻非常的年輕,特別是一雙清澈眼睛,一點也不像老年人渾濁的魚眼。
她朝著吳振彬招了一招手。
吳振彬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倚著她坐下。
在長廊光潔的木板上,擺著豐盛的菜肴。
這是白菜酸肉火鍋。
一盆盆洗得幹幹淨淨的蔬菜青翠欲滴。
一盆盆新鮮的禽肉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吳振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看起來真好吃。”
坤哥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笑著說:“這一種用五花散特製新鮮禽肉會讓你的舌頭都吞下去。”
“真的嗎?”吳振彬寵溺地指著坤哥的額頭。
坤哥一躲,往著祖奶奶身邊倚去,認真地說:“彬哥哥,從前我最喜歡最崇拜最佩服的人,第一個是祖奶奶,第二個就是你,不過現在你卻隻好當‘老三’了。”
“現在坤哥最喜歡最崇拜最佩服的人是怎麼排列的啊?”吳振彬故意逗他。
“第二是祖奶奶,第三是你。”坤哥咬著嘴唇,嚴肅地說。
吳振彬更奇怪了,問:“誰是第一?”
坤哥胖嘟嘟的手指往著長廊的虛暗處一指,大聲地說:“他!”
他是誰?
長廊的盡頭是廚房。廚房的門正對著長廊。
一盞散發著淡淡光暈的木色宮燈垂掛在長廊上。
一個少女端著一碟調料款款而來,少女身材高挑,成熟妖野,眼神狡黠而陰暗。
這是一個野性的,可以為了愛付出一切的女生。
看到這樣的一個女生,是男人都會怔住,說不出話來。
吳振東正是像被石化了一般,連動都不會動了。
可坤哥又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不是她,是他。”
不是她。
是他?他是誰?
高挑的少女或許很美,但她的美卻是滄海中的一顆明珠而已。
如果把一顆明珠放在了一輪滿月旁邊,是無論如何都會黯然失色的。
在高挑少女身後,那個從長廊盡頭款款而來的少年,就是暗空上的皎潔白月。
此時天上也有一輪圓月,但看在吳振東眼裏,竟還比不上這一個少年的光芒。
少年膚如凝脂,唇如玫瑰,眼角上翹,帶著一些孩子的天真,可唇邊那一抹淺淺的微笑卻又像是曆盡了無窮的滄桑。
天上人間,除了白光虎堂的公子白崇川,還有誰有這樣一笑傾城的絕世之美?
而那一個高挑女生,也就是一起從心海灣失蹤的許安妮了。
許安妮眉眼一直在跳,跳得那麼的厲害,但她還是緩步地走到祖奶奶的對麵,放下盛著調味的碟子,高聲笑說:“這應該就是坤哥天天掛念的東哥哥了。”
吳振東詫異地望著她,雖然時約高中有許多名門望族之後就讀,但許氏財團的千金許安妮無疑是公主中的公主,他曾經和佘淼為許安妮做過一期人物專訪,許安妮沒有理由這麼快就忘記了他。
但為什麼許安妮假裝著不認識他呢?
而白崇川又為什麼出現在這裏?難道白崇川已經灰心,想放棄過往的榮光?難道他放得下白露?難道白崇川已經不是以前的白崇川?
一連串的疑問像火辣的燒酒刺激著他的頭腦……
小小的坤哥無限仰慕地望著白崇川,說:“我以後一定要成為白哥哥這樣的男人,有風度,會做很多美味的菜,讓人喜歡,長得好看,永遠不會生氣……”
“哦,我有這麼多的優點?”白崇川淡淡地微笑。
“還有更多呢!”坤哥眼睛晶晶亮地說,“昨天雨後,你願意陪我去後園挖蚯蚓,前天的早上你做了一隻精巧的蜈蚣風箏,大家雖然都叫我‘坤哥’,其實隻是把我當成愛吃糖的小孩子!隻有白哥哥真正地把我當成了個大人。”
“你……”吳振東剛想說什麼,隻覺得胳膊像被小石子擊到一般麻痛,往身後看時,許安妮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許安妮的大眼睛閃啊閃,說:“我還忘了東西沒拿來,你可以和我去拿一下嗎?”
誰能拒絕一個美麗少女的請求?
在潔淨的廚房裏。
許安妮煞有其事地搬出一隻電風扇,笑著說:“雖然長廊的風很涼,但吃火鍋一定會滿頭大汗的,真不好意思,讓你來做體力活。”
吳振東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清透的眼睛望著許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