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許安妮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睛裏卻藏不住一抹感動。
“不用謝我,我們是朋友。”王蓉嫣然一笑,突地翹起了嘴,“不過,我也不知道能騙他們多久。”
許安妮眼睛望著前方,喃喃地說:“他們一定還會再來的。”
鳳凰江畔。
白露緊鎖的眉眼似乎已經解冰。
陸人曦唇邊浮著一絲笑意,說,“總算有了一些希望。”
“不。是許多希望,”白露淺笑,說,“我有預感,哥哥一定在千燈鎮的某一個角落。”
陸人曦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惆悵,可惜地說:“隻是想不到那個看起來又天真又可愛的女生居然撒謊。”
“或許她的確沒見過哥哥,說的是真話?”
“你還記得叫王蓉的女生說了哪一句很奇怪的話嗎?”
“她的確說了不該說的話。”白露的眼睛都是哭意。
陸人曦微笑著撫撐,說:“第一,我隻是問她認不認識白崇川許安妮,她卻立刻說沒有外人來千燈鎮,顯然知道我們是來尋人的,第二,當我說到比我更漂亮的男生時,王蓉居然一點也不驚訝,似乎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男生存在。第三,許安妮麵容皎潔,眉眼無痣,我偏偏問‘眉間有痣’,她雖然沒做反應,但眼神間一刹那的詫異還是很明顯的。”
暮色越深了,眺望著千燈鎮。
白露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說:“如果哥哥真的在千燈鎮,他為什麼不回來呢?”
“他不回來一定有原因。”陸人曦小心翼翼地說。
“哥哥不是一個逃避現實的人。他絕不是因為心海灣決戰而不回來。何況,心海灣一戰還分不出勝敗,他怎麼會不回來呢?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已經忘記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白露咬著嘴唇,一字一頓地說。
天已經完全地暗了下來。
在一片沉悶的暗中,火紅色的保時捷如一輪被浮雲遮擋的太陽。
一輛黑色的賓士疾馳而至。
“那是曦的車。”陸人明指著鳳凰江畔的火紅保時捷說,“他們想必就在這裏了。”
副駕駛位上坐著的是神一般的少年——皇甫爍。他的眼圈深陷而黑,但卻絲毫無損他如雪山般清冷的清逸出塵的氣度。
陸人明已經停車,剛拉開車門,卻感覺到一個溫軟的,帶著甜香的身軀撲了上來,他不禁苦笑著說:“別鬧了。”
陸人曦咭咭地笑,撒嬌著說:“通電話到現在也有一個多小時了,曦已經等得要發火了。”
“乖,”陸人明的聲音不禁輕了起來,柔聲說,“餓了吧,朱姨特意做了你愛吃的菜。”
皇甫爍已經提著一個精美的三層竹盒從車上走下來。
陸人曦揭開盒蓋,陶醉地深呼吸,大聲地報菜名:“紅燜鵝掌,清炒花蛤,羅漢素菜羹,玫瑰牛骨湯……“
四樣小菜,或素或葷,或濃或淡。陸人曦隻希望,這濃稠的香味能隨風而飛,飛到白露的鼻腔裏,勾起味覺的食欲。
但火紅色保時捷依然靜悄悄,白露坐在陰影裏一動也不動。
皇甫爍臉色沉了下來,他慢慢地走到車的另一麵,看見如影子般藏在陰暗中的白露,忽然清冷地笑了一笑說:“搖櫓公告訴過你們,千燈鎮是古城迷宮,若不是土生土長的千燈人,是不可能走進千燈鎮的,是不是?”
“是。”
“如果不是因為怕路徑太複雜,你和曦也不會巴巴地在這兒等我們來,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你總該知道要進千燈鎮找人必定要很費力氣很費周折的一件事,是不是?”
“是。”
“如果你不吃飯,還會有力氣去做一件麻煩的事情嗎?”皇甫爍淡淡地說,竟然不再管白露,徑直走回了黑色賓士旁。
陸人曦的桃花眼裏皆是無奈,佇立在原地。
紅燜鵝掌逐漸地變色。玫瑰排骨湯逐漸地變冷。
陸人明的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小蟲在撓撓。從前,他以為自己已經非常的了解陸人曦了,從陸人曦三歲時,他們就在一起生活。雖然陸人曦看起來是一個和煦王子,但他卻知道,私生子這一個枷鎖是陸人曦心中永遠的陰影,所以他加倍地寵愛陸人曦,希望陸人曦可以擁有一切。
現在,這個被寵壞了的陸人曦居然也有了想要守護的人了。
而那一個有些倔強,眼神裏總有淡淡的疏遠的平凡女生,就是使陸人曦敞開心扉的那一條暖河嗎?
這個女生又有什麼樣的魔力,竟讓白崇川,陸人曦都愛上了她?
白露真的要躲著不出來吃飯嗎?陸人曦煩躁地想著,剛想走過去把好從車後拉出來,卻看見了如此出色的美少年所愛,是幸或是不幸?
輕微的,如貓科動物一般,白露已從車尾走出,默默地拿起青花瓷碗盛了米飯,遞給陸人曦,柔聲說:“笨蛋。你也要挨餓嗎?”
被喚叫“笨蛋”的陸人曦一臉複雜地捧起了碗。
天空映出了一彎淡黃色的下弦月,就著這朦朧的月光,白露也捧起了碗。
頃刻,殘湯剩飯被裝入了三層竹盒。
下弦月的光輝更加的明亮了。
陸人曦環望四周,低聲詛咒:“咦,搜索隊的那些家夥怎麼還沒來?”
陸人明微笑著說:“我們沒有通知搜索隊。”
陸人曦居然也不生氣,隻是笑嘻嘻地望著皇甫爍,歎氣說:“白十一,你快出來,否則本少爺要烤鴿子燒鴿湯了。”
白十一是牲畜,怎麼聽得懂陸人曦的人話?但奇怪的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真的在車裏飛了出來,落在皇甫爍修長的手指上,一雙烏黑的眼珠警惕地盯著陸人曦。
陸人明不禁笑了一笑。
陸人曦有些懊惱,一斜眼,卻見白露笑吟吟的,心裏也就覺得暖洋洋的,煞是舒服。
白露伸出手掌,麵朝上,微笑著招呼白十一。
皇甫爍不想讓白露太沒麵子,正想用哨音驅使白十一飛過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白十一已經展翅撲去,用尖尖的利嘴啄白露的掌心。
都說白十一認主,難道白十一竟記得當年與這個粉琢玉雕的小嬰兒一起嬉玩過?
白露從小提包裏拿出了一條絲帕,湊到白十一麵前,輕輕地說:“白十一,這是哥哥在決戰的晚上用過的帕子,拜托你啦!”
白十一俯低頭,兩隻爪子一上一下地撓著絲帕,忽地一隻撲子抓住絲帕,騰空而起。
“白十一啊白十一,別的鴿子能訓練成信鴿也很了不起了,你倒真是天賦異稟,竟然也能像獵犬一樣追尋氣味?”陸人曦詫異地說,“爍,白十一真那麼厲害?”
白十一飛入黑暗之中,皇甫爍仰頭望著,淡淡地說:“曦,你莫把白十一神化了,我也沒把握白十一是否會找到白崇川。”
陸人明側頭,聲音裏掩不住一股笑意,說:“曦,白十一不是獵犬,隻是,這一個星期的時間,爍每天都用仿真人大小的白崇川彩色照片讓白十一強迫性忘記。”
“哦,對,白十一認人的本事倒真不小。”陸人曦出其意料地不生氣,隻笑笑說。
上弦月升至半空。
霧,有淡淡的白霧。
除了鳳凰江淙淙的流水聲,甚至可以聽見一種草長花開的聲音。
白十一片刻之前回來,爪子抓著的絲帕已經不見了。
但白十一似乎還沒遇見白崇川。
白露有些失望,但竭力不表現出來。
可就是這種倔強,讓陸人曦覺得心酸異常。
皇甫爍攥眉注視著白十一,過了一會,才緩緩地說:“白崇川既然在千燈鎮,為什麼他選擇留下而不是立刻回家?我和明商量過了,不論什麼原因,如果他知道我們現在正在找他,萬一藏著不見怎麼辦?所以暫時沒有通知搜索隊。”
“現在怎麼辦呢?”陸人明問。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找一找那一個女生,”陸人曦說,“她叫做‘王蓉’,這應該容易找一些。”
要找一個在仙境完全高中就讀的十六七歲女生並不困難。
熱忱的千燈鎮居民一下子就可以列舉出十三個來,但叫做“王蓉”的十六歲女生卻隻有一個。
繞過了七八戶民宅,穿過了八九條青石板小巷。
他們停在了一幢古宅之前。
陸人曦站在厚重的檀木門前拍擊著銅門環。
不一會兒,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吱呀吱呀地拉開了一扇門。
“王蓉在這裏嗎?”陸人曦問。
“今夜我沒見過王蓉姐姐,”小男孩笑嘻嘻地說,“或許她正在千裏香廣場呢。”
“千裏香廣場?”
“小白和小許要走了,王蓉姐姐和東哥哥去送他們。”
“小白和小許?”
小男孩眨著又亮又大的眼睛,說:“小白是坤哥最喜歡最喜歡的人!”
說這句話的小男孩臉上露出了崇拜的神情,就像是一根幼苗遇到了陽光一般。
陸人曦突然說:“你就是坤哥?”
小男孩得意地點點頭,說:“我就是千燈鎮人見人愛的寶貝坤哥!”
“坤哥,你撒謊!”陸人曦說。
坤哥憤怒地跳了起來,大聲地喊:“喂,你這個長得很美的人妖!不許侮辱人!”
坤哥的憤怒有些反應偏激了,他開始罵個不停,無論誰都看出來,他是想使勁罵走門前這四個人。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是於事無補的。
白露不禁笑了起來,她輕輕地拖起了坤哥的手,說:“你最喜歡的小白全名叫做白崇川,是我的哥哥。”
“你撒謊,大話精!”坤哥生氣得眼眶快要掉出淚來,他用手背使勁地擼眼睛,大聲地說,“小白從來沒有說過他有一個妹妹!”
“你進去問一問小白不就知道了嗎?”陸人曦甜甜地笑著,像一種蠱惑人的迷香。
坤哥卻不再憤怒了,他突然冷冷地笑了一笑,說:“想蒙我?哈哈,小白又不在這裏麵,他和小許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停了一下,他又厭惡地喊,“人妖!不要對我這要笑,讓我雞皮疙瘩掉一地啦!”陸人曦哭笑不得。
遇到了這樣的靈精小鬼,誰都無計可施。
可惜這小鬼碰到的也是一個不怎麼講理的陸人曦。
陸人曦眨眨眼,就想硬闖進去。
就在這時候,忽地看見了蘋果臉,大眼睛的王蓉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坤哥身邊後。
坤哥哥沒有發覺,就像趕蒼蠅一般地揮手,大聲嚷嚷:“快走吧!這裏不歡迎你們!小白和小許已經走了。”
然後,他活蹦亂跳的身子就像小雞被老鷹抓住了一般,王蓉擒住了他的後衣領。
陸人曦笑眯眯地看著,那種幸災樂禍的眼神讓坤哥恨不得狠狠地咬他一口。
王蓉的眼神也是惡狠狠地,她咬著嘴唇,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想把小許逼上絕路嗎?”
陸人曦眉梢一挑,媚笑說:“你這騙人的臭丫頭,我們是誰又用不著你管。”
王蓉的臉漲得通紅,誰都看得出她想很用力很用力地摔上門,把這個可惡的陸人曦關在門外,但她一直在竭力地控製著自己,良久,才聽見她說:“小白和小許在裏麵,你們進來吧。”
這是一個夜晚,跟千千萬萬個夜晚一樣平常,但對於此刻身處於緣緣齋古宅的人來說,這卻是一個太特殊太非同一般的夜晚。
王蓉在前麵帶路。
曲折幽靜的長廊,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夜風甚至有一些涼,但白露卻覺得自己一直在流汗。
前方,一扇敞開了的門,一盞明亮的落地吊燈,看起來似乎很遙遠,但白露終於還是來到了明亮的燈光之下。
許安妮坐著,麵無表情,整個人看上去空空落落的,就像是一個幽靈,她用又刻板又冰冷的聲音說:“我早知道你們會來,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做了虧心事問題覺得害怕吧?”陸人明憐憫地說,“許安妮,你又何必如此呢?”
“什麼虧心事?”許安妮眉眼跳了一跳,冷笑說,“我跳下懸崖,不是因為害怕你們追究推倒黑石的事情,而是因為我愛的人墜海了,我自然要追隨他而去!”
“白崇川呢?”陸人曦說。
“他不想見你們!”許安妮幽幽地對著白露笑了一笑,說,“崇川他不想見你。”
白露一動不動地站著。
許安妮又笑了,說:“你們不來,我也打算星期一就把崇川平平安安地送到白家。畢竟我將成為崇川的未婚妻。”
陸人曦擔憂地望著白露,許氏財團將與白氏聯姻的事情已經在上流社會中傳開了。雖然雙方還沒有出麵親自證實,但此刻從許安妮親口說出卻不等於一場狂風驟雨,白露將要如何去麵對呢?
白露臉色素白得如同一朵絹花,但她的嘴唇卻紅得如同鮮血。她慢慢地說:“我一直不明白哥哥為什麼失蹤了一個星期毫無蹤影,即使哥哥受了很嚴重的傷,但隻有他還清醒著還有意識,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回去的。一直到昨天,在鳳凰江上,我突然想明白了哥哥待在千燈鎮的真正原因。”
“為什麼?”許安妮明知道自己不該問,但她卻還是問了。
白露憐憫地望著許安妮,不說話。
皇甫爍也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許安妮,清冷而溫和的笑了一下,緩緩地說:“因為白崇川已經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
不僅僅是白露、皇甫爍、陸人明,還有陸人曦,甚至還有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一點始末的王蓉,大家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凝視著許安妮。
這一種奇怪的眼神叫做同情!
人們從來不會同情勝利的強者!隻有失敗的弱者才會被同情!
許安妮也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的眼淚不可抑製地掉了下來。
“愛上一個人是沒有罪的。可是用愛的名義以愛的理由做錯了事傷害到了別人都是一樣要受懲罰的。”陸人明緩緩地說著。他本是一個理智的人,但此刻見到許安妮痛哭流涕卻不禁有種感同身受的悲哀之情,是因為什麼呢?是因為無望的愛更能讓人覺得難過嗎?慢慢地側過臉,不忍再看這一個既可憐又可恨的少女。當他的眼光移至門扉時,赫然發現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安靜地站在門扉處。
白崇川已經站在門外好一會了。
這是一個黑夜,當白崇川走進來的時候,隻有一盞落地吊燈的屋子似乎變得更明亮了。
許安妮淚眼漣漣地看著白崇川,即使剛剛痛哭時她也是冰冷的天鵝公主,但此刻,當她見到白崇川的那一刻,她那高傲而冰冷的偽裝就變為了脆弱。
屋子裏很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見。
許安妮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肌肉裏,自白崇川出現以後,她的眼睛就再也沒有瞧過別的人。
“你都聽見了。”許安妮幽幽地說。
白崇川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不該欺騙你,”許安妮走到他身邊,像平常一樣雙手環抱著他,輕輕地說,“可是我……”
白崇川背部僵硬。
許安妮突然停下了說話,她抬起頭,癡癡地望著白崇川,臉上露出了又黑暗又綿長的絕望,她環抱著白崇川的手慢慢地,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垂落了下來。
白露似乎明白了什麼。
女生本來就是非常敏感的,尤其像是許安妮這麼聰明的女生,她抱著白崇川時一定能感覺到白崇川的疏離,或者是厭惡。
白崇川會不會非常的憎惡許安妮呢?
假設,一個失憶的人,對過去的一切茫然不知,這時候,有一個自稱是你未婚妻的女生百依百順地待你,讓你逐漸不再懷疑,甚至也開始有些喜歡上她的時候,突然得知你失憶卻是因為這個未婚妻,你會不會憎恨她,討厭她?
許安妮跌坐在地上。
白崇川卻不再看她,隻是望著那一盞落地吊燈,淡淡地說:“你們既然尋到了這裏來,總該知道我是誰吧?可是,要讓我相信你們,就應該有一些證據。”
屋子更靜了,隻聽見了白崇川漸走漸遠的足音。
等到那足音終於消失的時候,許安妮無聲地落下了鳳凰江潮汐般洶湧的淚水。
有時候,無聲的哭泣遠遠比放聲痛哭更淒涼。
白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走到許安妮身邊,蹲下來環抱住了她,像一個母親哄入睡的嬰兒一般,柔聲說:“許安妮,不要哭,珍惜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