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一場災難
“韓冕良,畫個表格給我。”遠鈞派任務。
冕良應承:“好啊,下午我在學校做好給你送回來。”
“嗯,等等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吧。”駱老板還算體貼,“對了,你幾時考轉係?準備得還可以嗎?”
“明天。”冕良說,“應該可以了,我會盡力的。”
遠鈞促狹,“嘩,這麼低調?這次轉係你態度堅決,我以為你會寫血書呢。”
冕良跟她亂扯:“其實我寫了,收在枕頭底下。”
遠鈞大笑……
人間淡淡四月天,春風醺然,花開似錦,冕良和遠鈞兩人之間終因這種雇用關係,相處稍顯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麵對老板,再也不提讓“金主”消失的事情。
上學前,冕良叮囑老板:“照明線我鋪好了,你不要再動,我放學回來處理。”
駱老板答應:“OK。”
冕良追一句:“千萬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煩,“OK,怎麼這麼嗦?”
時間撒丫子一溜而過,冕良放學帶回畫好的表格給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亂成戰場的辦公室,泡一小杯普洱,配牛油曲奇,沒心沒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黃昏。
這會兒,她對表格有意見,“喂,韓冕良,我要的是12個格子耶,你這隻有11個。”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著茶水餅幹,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確鑿,“我畫的是12個。”
“11個,你自己數。”
冕良不耐,“不用數,我畫的是12個。”
遠鈞好像是在數,頭不由自主一點一點的,最後確定,“不,是11個,不信你數數。”
冕良有點火,他明明是畫好12個格子怎麼到這個女人這裏就變成11個了?親自數,當然,跟遠鈞說:“12個。”
遠鈞拿去數,數完將表格在桌子上推給冕良,“11。”
冕良再數,不知怎麼,也數成11個了,崩潰。
最後,還是駱老板數,她一臉愧疚,說:“韓冕良,是12個,真抱歉。不過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麼了,難道是狐仙跟我們鬧著玩嗎?”冕良無語,這麼爛的借口也能找出來?扯。
和上司賭氣,冕良沉默著去裝燈。遠鈞跟在他身後,像是要彌補自己的糊塗,說:“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試嗎?早點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執,不吭聲。
遠鈞又說:“就差一個頂燈沒裝了,我們一起裝完吧。”
冕良仍不吭聲,徑自拿工具和燈爬上梯子。
遠鈞鍥而不舍跟上來,“想象過一會兒把所有燈打開的時候,屋子雪亮,盛況空前啊。”
冕良還是不吭聲,遠鈞隻得安靜。
安靜地裝好燈,安靜地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靜地走到門邊總擎那裏按開關,隨著屋內光線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裏發出“砰”一聲很大聲響,劃破靜寂空間,遠鈞本能往冕良身後一躲,緊接著室內一片昏暗。
冕良終於開口說話:“短路了,跳閘。”
遠鈞從冕良身後出來,“奇怪,怎麼會短路的?”
韓冕良發脾氣,他從來是多好脾氣一人啊,居然會對上司發脾氣。手裏工具往地上一丟,對著遠鈞,目光淩厲,麵色冷峻,“我跟你說了,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不服,“首先,我沒亂動電線,其次,我隻是裝燈而已,是正確地裝燈。”
冕良深呼吸,衝動是魔鬼,他總不能為這事兒掐死她是不?雖然還蠻想的。
駱遠鈞不知死活,“是你把線亂鋪才會這樣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麵超市買手電,非得找出來,是誰亂搞的不可。
遠鈞手插在褲袋裏,跟在冕良身後亦步亦趨,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試,我們還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電線可以明天再處理嘛。”
冕良就一個字吐給老板:“不。”
三間大辦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燈,冕良固執地一個一個燈卸下來檢查,遠鈞困得哈欠連天,幾次勸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隻好在旁邊幫忙舉著手電筒,抱怨:“哪裏有員工不聽老板話的?”
冕良回:“也很少見老板阻止員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費。”
遠鈞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願意多付加班費,所以才不喜歡員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頓,用力,“碰到那麼小氣的老板,大部分員工都會想辭工的。”搶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照著一隻燈上的電線,“接錯線,還說你是正確的?”
“我哪裏有錯?紅的火線,藍的零線,白的地線。”
“所以跟你說不要亂動我鋪的線,藍的才是火線好不好?”
“那是你亂接吧,誰會把藍色的接成火線?”
“是我亂接線嗎?那是你一開始……”
冕良和老板氣哼哼吵了五分鍾,打算把燈再一盞盞裝回去。
遠鈞在一邊鬧他:“神經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嗎?要不你下來換我裝,舉著手電筒又沒事幹好悶哦,我都快睡著了。”
冕良硬邦邦,奪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咬在嘴裏幹活,沒堅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電筒從嘴裏拿出來,“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
兩人忙完已經半夜,都沒吃晚飯饑腸轆轆,遠鈞喊:“好餓,想你媽媽煮的麵。”
“這個時間我媽已經睡了,別指望她起來專給你煮麵。”冕良活動自己因長時間勞作顯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駱遠鈞,她正專心開心,滿臉疲憊,他補充,“不過我可以煮麵,反正我也餓。”
遠鈞笑,並不看冕良,整條長街,水靜河飛,街燈的光芒滑過遠鈞的麵孔,晶亮。
冕良煮麵,遠鈞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後》出來看,自說自話:“好懷念我做的最後一個案子。”
“是因為設計做太爛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遠鈞獰笑,“對啊,現在憋一肚子氣呢,所以才自己開公司,專炒話多的。”
冕良回頭盯他,遠鈞涼涼再追一句:“還不給推薦信遣散金。”
冕良繼續切菜,菜板丁當亂響,也不怕吵醒媽媽。
“為什麼重視這本畫冊?是哪個女生送你的吧?”遠鈞忽道,“是個什麼樣子的故事?講講來聽啊。”
許是長夜寂靜無聊,也許是太累了神經鬆懈,冕良倒沒抗拒,手裏忙著,嘴裏跟遠鈞閑聊:“讀高中的時候,難得遇到一個很合得來的好朋友,我們都很喜歡數學,算是誌趣相投,後來有次參加奧數,我們都以為他會第一,沒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長勝不輸的人物,很難接受這樣的打擊,不再理會我,我還因此和他爭執過。就在我們吵架後的那天晚上,他出車禍死了。我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繼續讀書,參加比賽,至今仍恨考試製度……你喜歡不喜歡在肉絲裏加點薄荷葉子?可以嗎?那我就加了哦……嗯,後來遇到我喜歡的女孩兒,在醫院遇見的,她有重肌無力症,但很堅強,有點大小姐脾氣,不過很可愛。開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歡了,後來知道真相,又怕讓她傷心,想和他分開,可她不計較,肯原諒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兩聲,吐口長氣。
鹵打好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冕良撈麵,繼續,“但真相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她父親認定我是殺害他兒子的凶手,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她竟離家出走來找我。我們曾很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時間,最後,她的病引發胸腺癌,死了。來,麵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麵條醬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點點。”遠鈞也吐口長氣。
“為什麼你喜歡吃麵?”冕良好奇,“總吃也不見你厭煩。”
“原因兩個,首先呢,就是喜歡,沒道理。大概小時候想吃,我媽總不給吃的關係吧,她要吃西餐。然後,就是省錢咯,我想開公司啊,當然要存錢。”遠鈞邊吃邊催冕良,“快點,吃完你還能睡幾個鍾頭,到時候我送你去學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幹嗎這樣?有人送不好嗎?”
“那也得看是誰送。”冕良計較,“12個格子能數成11格,不讓動電線還亂動,跟你幹活簡直像一場災難,我不信你。萬一你睡眠不足開車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裏去,謝了,我自己打車去。”
遠鈞怒,大聲:“你瘋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啊,你敢說我像災難?!”女子動手不動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擠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驚動了韓媽媽,她從臥室披衣而出,睡眼惺忪打量冕良和遠鈞,“這麼晚了,你們在做啥?”
兩人正襟危坐,異口同聲:“吃麵。”
每年天氣轉暖以後,冕良就會離開家中狹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裏的水池邊洗漱。他喜歡閉著眼睛刷牙,早晨的風清涼吹過,好像能聽到院落裏那棵香椿發芽的聲音,地下泥土裏小草冒頭的聲音,薔薇花花瓣綻放的聲音。能聞到解凍後的泥土淡淡的腥氣浮在風裏,空氣中多了一絲溫暖和濕潤的味道。這就是春天啊,這個季節,白雪皇後已經隱居到極寒之地的冰宮裏,等到冬天的風再次呼嘯的時候,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