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幼的智力依舊無法理解檀爺爺。若無明君,忠臣即是愚臣。
檀爺爺正走向一條什麼樣的道路,現在的我真的無從知曉。
木船再次穩穩停靠岸邊,檀爺爺步履穩健地大步跨上了岸。
我沒見檀爺爺的隨從們也出來,他們還在船艙裏,我想這一定是檀爺爺的吩咐。為什麼他要率先上岸,以身犯險,就因為他是檀道濟嗎?可在我眼裏,他僅僅是我的爺爺,僅此而已。不要別的稱謂,也不需別的身份,獨一無二。
可我能為他做什麼,我眼睜睜看著檀爺爺將自己深入險境,身陷囹圄。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什麼也做不了。他那樣寵愛我,我卻隻在一旁充作冷漠的旁觀者。
緊張異常後,我的腦袋開始變得暈暈乎乎,背後直冒虛汗。
檀爺爺直麵彭城王,劍眉豪氣揚起,從他堅毅的烏眸裏我讀不出一絲的恐懼,與我截然不同。
檀爺爺開口,語氣之中隱有輕蔑之意,“彭城王今日阻我離京,說有陛下諭旨,可老夫昨日入宮麵聖,尚聞陛下親口說道要我不日返回潯陽!臣以為憑借彭城王一麵之詞恐怕也不足為信!”
彭城王利落地翻身下馬,嘴角輕扯,露出微微一笑,“將軍竟以為本王假傳聖旨不成?皇兄他早就想取將軍的項上人頭,此非一朝一夕,本王又何苦來做這個小人?”
他略一停頓,檀色唇邊的弧度加深,笑意漸濃,“再者,檀將軍你有所不知,自你昨日離宮後,皇兄之病竟又加重,如此看來是天降此兆。將軍如若不一死,皇兄的病恐怕也無法安愈。況本王今日來此,已見惡兆,一群白鳥齊聚將軍的船篷之上悲鳴,可見是上天的指示。我奉聖命,特來此地為將軍送上一程。可本王不願親自動手,將軍乃萬世豪傑,我也不願背負後世罵名。檀將軍不妨就在此地自裁,如此你還是我劉家的忠臣!本王自會向皇兄他稟明將軍的赤膽忠心。將軍的夫人也會被妥當安置,皇兄定會為將軍厚葬”
他的話語未及說完,父親氣勢洶洶衝到他麵前,狠狠揪住他頸項前的衣襟,額上青筋跳躍,俊容可怖,仿若地獄來使,“劉義康!你還是人嗎?你說的這是人話嗎父親為了你們劉氏江山,可曾有過半日浮閑?他戎旅一生,大半輩子都在馬背上度過,有過一天好日子嗎”
父親憤恨地望著他,眼眸裏迸發出無窮盡的怒意。彭城王同樣回望父親,毫不示弱,眼神淩厲如劍,猶如一把利斧可以劃破人心。檀爺爺未吐一字,神色嚴肅之極,是我見所未見。
對峙片刻後,父親再次開口,清晰吐音,字字如堅石,“你們在這南國水鄉裏醉生夢死時,是我的父親在那荒蕪的邊地日複一日地守家衛國!而他,本該和自己的夫人一起安度晚年。義父和北方鐵騎們拚命之時,彭城王你又在做著什麼?懷擁美姬肆意逍遙嗎?義父所做的難道是為了自己,是名?是利?而今,為了一個荒誕到三歲小兒都不信的理由,你居然要義父他若不在,你要去上戰場嗎彭城王端得住一杆長矛嗎你究竟是為了陛下,還是為了你自己那見不得人的理由,你自己心裏最是清楚不過!我絕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彭城王神色不變,待父親說完後,他猛地推開了父親,父親踉蹌了一下。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態已露厭惡,仿佛上麵有什麼不潔的汙穢。
他的視線再次投向父親,“溫宣,你總是這麼衝動!本王的衣服都被你弄皺了。我已說過,這是皇兄他的旨意,與我可無關,你若不信,拿去瞧個仔細。這次,本王就耐著性子聽你將心中怨言一吐為快,絕無下例!”
他說著已將那道聖旨扔給了父親,神態恣意,不以為然。
那道黃色繡有金龍的布就是聖旨嗎?那樣一張薄薄的布卻可以主宰所有人的命運。那是這個天下掌有至上權力的男子所頒布的旨意,如此冷酷而決斷。我呆呆地凝視那道聖旨。
“還有,溫宣,下次說話之前得先掂量掂量你自己,你如今究竟有何資格敢和本王這樣說話”此人美盛繁花,為何語氣可以狠厲至此!
父親捧著那道聖旨頓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