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料之中,一排排富麗樓閣相鄰而立,朱門深鎖,卻鎖不住燕語陣陣。雕梁畫棟,流閣飛丹,透過紅瓦綠牆依稀可睹。王氏、謝氏,劉宋王朝的立鼎大族,永恒的屹立不倒。
烏衣巷雖命名為巷,但青石道路寬闊,兩旁楊柳輕拂,大族門前車水馬龍,訪客擠擠。
謝惠連,他久居此處,如何能依舊保留這份超然謫仙之氣。
我回過頭,他正為我牽馬,神態悠然,似乎一切不入他目。此情此景,可以入畫。
“謝公子,瞧瞧吧,大丈夫不該如此?”我笑指著那些門庭若市的大戶,與他打趣。他稍過弱冠之齡,比哥哥年幼兩歲。暫任學宮博士的副職,處理典籍,整理史詩。
“但願後不會淪落至此。”他神色不變,依舊泰然,靜若處子的側顏隱隱露出不屑。
我佯作沮喪地搖首,“你就別想了吧,就閣下這副癖性!”我其實真的希望哥哥和此人一樣,可以不要為了爭名奪利改變。圓滑世故,這本不該是哥哥的秉性。那樣我們兄妹也許過得比現在要快樂得多。我心下不禁黯然。
我對他提起哥哥,他輕應一聲,不置可否。如果他見過哥哥,今日再見到我,他一定能識出我的身份。
一路上我都聽他談山論水,那些離我遙不可及的世外桃源仿佛被他全部呈現麵前,如果可以,我一直都想暢然山水之畫中,可是哥哥不願。
此時此刻,我真的想和這個人一起肆意山水間,遊遍這世間奇觀,那該有多麼快意人生!
山明水秀的佳處拉近我們彼此的距離,那是我的夢想之地,出自他之口。我喜歡和他在一起,聽他說,看他笑,我僅僅隻需要做一個專注而認真的聆聽者。
我突然晃了一下神,悠悠想起年幼的我曾經依偎在哥哥的懷裏,哭泣著,顫抖著,而哥哥溫暖低柔的歌聲是撫慰我的唯一良劑。
那時的哥哥也像謝惠連一樣的,一樣清澄,一樣超脫,可他終究變了
我喜歡這個人暢談詩意山水的模樣,滌淨塵世所有的汙穢,名與利,榮與華,本不屬於他,不會屬於。
他牽著馬帶著我左繞右拐。
老巷兩側的牆壁,用那種形狀既不規整的鵝卵石和著土泥砌成,分明毫無美觀可言,又隱隱顯現灑脫不羈。
經過一年又一年的風吹雨打,凸顯在外的石壁,像極了那些飽經滄桑的老人手臂上賁張的筋脈。門樓上的瓦簷或青或紅,青紅相加,像是塗抹在老巷中一點淡淡的胭脂,平添幾分嫵媚。
牆壁上爬滿我不知名的綠葉,朵朵細嫩淡色小花點綴其中,頗具清淡美感。青苔,從牆根悄悄地蔓延到牆壁的泥縫。
我從不知道,那樣富麗堂皇的烏衣巷,其中,也深深埋藏了這樣一個所在,它毫不起眼,甚至用寒酸都算抬舉了它,可卻不經意中露出清越卓絕的濁世魅力。它,是這個人的家。
我站立門外,兩扇紅漆大門上的漆色凋落了很多,他將馬拴於門前,伸手衝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稍稍猶豫,這畢竟是個男子的家宅,還是個僅見一麵的男子。
但我還是伸手推開那扇門,“吱呀”的一聲似乎穿透了時光的記憶。
我推開了一扇前世之門,從此開始我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