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北辰的葬禮舉行的這天,段小嫣沒有去,張瑾和小美到處找不到她。洛成翔又去了一趟新大圖書館,但是沒有找到她的身影。他在街上逛了好幾圈,依然看不到段小嫣的人。
他忽然想到了那個楓林園。
到楓林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段小嫣果然靜靜地坐在那個楓林外圍的石椅上。他走到她麵前,她閉目在想著什麼事情,竟沒發覺到他的腳步聲,又或者她聽見了不想睜開眼睛。他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喜歡楓樹?”他淡然笑道,“知道嗎,喜歡楓樹的人一般是個性小心謹慎的人,自製力很強,不喜歡花俏流行的東西,做什麼事情都會有充分的準備。我印象裏的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優雅但不做作,要強但不愛出風頭,處理事務謹慎忍讓,但一發起脾氣來也不是好惹的主呢。還記得你第一次在我辦公室裏談合同的時候嗎?那時候你氣嘟嘟的樣子現在想來真的很好玩,我好像著了魔一樣,居然很喜歡逗你生氣,喜歡看你發脾氣的時候,急躁又對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她微微睜開眼眯著,九月的夕陽溫和中夾著虛弱的寒意,她閉眼睛的時間太久了,一時睜開自是有些不適應陽光的直射。
她說:“你今天的話很多。”
能聽到她說話,他高興都來不及,所以她罵他囉嗦也就不會在意了:“認識你之後,我整個人都變了,變邋遢,變囉嗦了。古代不是有一句話說什麼近墨者黑嗎?”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影響了你?”她戲謔地一笑,“我平時是一個很邋遢又囉嗦的人嗎?”
“我可沒這樣說。”他趕緊為自己辯解,“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啊。”
他從小在美國長大,說了二十多年的英語,雖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平時也會說漢語,但畢竟環境的影響,他說的漢語總帶著點軟音,這一著急說話就更顯得滑稽了,她不禁撲哧一笑。
“沒生氣就好。”他既高興又感到不安,她好像忘了今天是於北辰的葬禮?是她太會掩飾悲傷,或者微笑背後是堅強的淚水?
她說:“你小時候在國外長大?”
“嗯,在美國。前幾年,爸爸說想回國。不知道為什麼,人老了就想回歸到最初的地方生活。所以,他在新青先開了聖園,讓媽媽輔助我經營,說是鍛煉我的能力,以後他就可以把生意全交給我,他好回來享清福。”他說,“我去過渥太華,它附近有一個赫爾市,那裏有著名的卡蒂諾公園的賞楓觀景台,景色特別美,真想帶你去看看,你一定會喜歡。”
她忽然覺得很疲憊,身體也禁不住這黃昏的涼,兩隻手抱住自己的胸口,可是怎麼也溫暖不了自己已經涼到極點的心。
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了。她笑了笑,沒有拒絕。
看不見了夕陽的臉,餘暉卻依舊戀戀不舍地鋪滿遠處的地平線。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有一顆淚順著向下滾了下來。
他身上的味道有種淡淡的清香味,不像於北辰的煙草味,也不像付濤稍微濃鬱的香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命運。她好想於北辰,別人的思念也許是瘋狂的也許是甜蜜的,惟獨她的可以是細水長流,可以滲透到呼吸裏,把思念注入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和自己的生命一起存在。
“我愛你,老公。”她喃喃自語道。曾經於北辰纏著她說這句話,她還害羞地不肯說,現在她說了,他卻已經不在身邊,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有些話真的要及時說,等到想聽的人不在了再對自己說,空留遺恨啊……
他訝異了一下,轉而猜到她是在自言自語,她口中的老公應該指的是於北辰吧。她很愛於北辰呢,於北辰也很愛她,到底是什麼將他們分開了?看來人說愛情是最不保險的東西不是沒有道理的。誰也無法預料人生的下一個路口是拐向哪裏。
國慶節一過,段小嫣回到宜美,已經很久沒有上班了。付濤看到憔悴了很多的她,心疼不已,也不舍得給她分配太多的工作。
段德天突然打來電話,告訴她季丹丹的案子即將正式開審,季丹丹的情緒穩定了很多,隻是不愛和人多交流,整日躲在房裏不出來。費雲的情緒倒是大起大落,看精神狀態是越來越差了。
“季響來家裏看過丹丹了。”段德天沉重地說道。
段小嫣“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她很想開口問,他見到季響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恨季響,會不會恨媽媽?
“你還好嗎?”沉默了一會,段德天忽然問道。
她愣了愣,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挺好的,謝謝。”
“和爸爸之間需要這麼客氣?”
爸爸這個詞,她已經忘記了去想起,多少年沒叫他爸爸了,說不上是恨還是怕,她就是不願意去靠近那條他多年前劃定的“雜種”的界限。既然罵她是雜種,那她的父親就不是他,現在他怎麼能突然說自己是爸爸了呢?
“你是我爸爸嗎?”她平靜地問,“你忘了你說過我是雜種?”
段德天怔了一下,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小嫣,對不起,我以前不該那樣罵你的。我誤會你媽媽了,她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她和季響是初戀情人,但和我結婚之後她沒有再和他見過麵。”
“所以,我是純種的對吧?”她冷笑一聲,“你恨她嗎?恨她心裏一直愛著季響嗎?”
“曾經很恨。”段德天絲毫不掩藏,他一向不願多說那些過往的,今天卻很願意敞開心扉了,“我恨她總是背著我偷偷對著季響的照片流淚,我恨她夢裏都在叫季響的名字,我恨她老帶著你去她以前和季響約會的楓林園……”
“小嫣,你是我的女兒,是我以前太恨你媽媽了,連對你也帶著怨恨。是爸爸對不起你。”段德天的嗓音開始沙啞了,“有時候,太恨一個人,並不是真的因為恨,而是因為心裏有著深深的愛。”
她聽到這句話,無聲地哭了。
有時候,太恨一個人,並不是真的因為恨,而是因為心裏有著深深的愛。
她也恨過於北辰,恨他和季丹丹在一起拋棄了她,但是沒有的愛,又哪來的恨?
段德天恨魏暖也是太愛她,費雲恨季響更是因愛生恨。
“那為什麼她生病的時候,你很少去看她?你知不知道她天天在等你,她每天都問我,爸爸為什麼不來?”她冷冷地問,她永遠無法忘記媽媽死的時候蒼白的臉上全是淚水。
“我害怕!”段德天聲音哽咽了,“我害怕看到她那個樣子,一想到她就要離開我,我……”
“你害怕?那我呢,我那個時候才十歲,你讓我一個人承擔那些恐懼和孤單,你想過我也會害怕嗎?你愛媽媽,我也愛她啊!”她埋在心裏十多年的怨恨一觸即發,“你為什麼答應費雲娶她?她是個瘋女人,她想報複季響和我媽,你居然跟著她胡來,你們兩個把婚姻當什麼,當兒戲嗎?自以為用這樣的方式能夠報複季響和我媽很痛快,結果你和費雲過的快樂嗎?我和季丹丹倒成了你們報複的祭奠品啦,我不懂,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