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歡卻躺在那裏冷哼,用傲慢的語氣開始了對死去男孩的欺負。“自殺?哼,真笨。多麼大的事兒啊!你看我就沒自殺,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想不開就自殺……哼,真沒出息。我說啊,他簡直是活該!這種人活著也沒什麼用。”
當時,那男孩慘死的一幕正占據我的大腦,我內心的痛苦和悲憤竟讓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閉嘴。”我的口吻堅決而冷酷,記憶中我還從沒這樣對他說過話。雖然爭吵時我也會加重語氣,卻從沒有那樣惱怒過。
我沒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的表情,不過我猜他一定愣住了,因為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話。“你是不是有病啊?”他怒聲問我,聲音裏帶著疑惑,“我說他而已,和你有關嗎?”
我頭也不回,警告他不要嘲笑死者。彼時,淚水已經淌到嘴角,那麼鹹,又那麼苦。
程歡不服氣,大聲吵嚷起來,擺出一副壞蛋姿態。我沒理他。他跳下沙發走到我麵前,看見我的淚水後,他更惱火了。“你怎麼又哭了?煩不煩啊?成天哭哭啼啼的,真他媽有病!”
我拭去淚水,起身想要離開,程歡卻擋住我,不依不饒地追問,到底怎麼回事兒。接著,他忽然恍然大悟,“你想起了那個誰吧?叫什麼來著?”他翻了翻眼睛,“哦,是不是叫小東?”
這個名字被他用輕佻的語氣提及,竟使我渾身顫抖,我又一次喝令他閉嘴,並警告他把語氣放莊重點兒。
他卻嬉皮笑臉,故意把小東的名字叫了四五遍,並且肆意辱罵,那難聽的字眼我實在不想提及,後來他還叫囂著說,看我能把他怎麼樣。
我當然不能把他怎麼樣,我隻想找塊磚頭敲死自己。我後悔對他太坦誠,以至於他竟把怒火發泄到了小東頭上。我的孩子,我那可憐的孩子,他理應在地下安息,他的名字更是應該被我珍藏在心底,而不是被一個無賴掛在嘴邊無情辱罵。我感覺我要瘋了,那些日子來壓抑著的所有情感在我身體內左衝右突,急於找到一個突破口。於是,有史以來我第一次對他的無禮和傲慢進行了回擊。他很不滿意他那至高無上的地位受到挑釁,幾乎是不留餘地地對我進行了指責,後來,他高聲罵我是混蛋,是精神病,還說我這種人活該下地獄,那樣還能給小東作伴。啊,對了,他說的是“你的小東”,他居然這樣說,而且用的是挪揄的語氣,我當然知道他那是什麼意思——這是多麼可笑啊!難道他還不能確信,我愛的人是他而並非小東嗎?
後來我累了,讓自己深陷進沙發裏,撐著頭休息,淚水已幹。他還在宣泄他的憤怒,但是說著說著,他哭了。他哭得那麼傷心,卻又那麼冷酷,仿佛他的眼淚也和他的良心一樣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可是他怵在那裏不動,分明是在等著我去哄,那倨傲的神態好像是在告訴我,他肯給我找個機會簡直是我的榮幸。
我真的不該這樣投降。可是我的心早已經軟了。我是那樣見不得他哭,隻要一滴淚就足夠融化我所有的憤怒。而且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把他看作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的血肉,他的痛就是我的痛,他的淚就是我的淚。要我看著他哭而不去哄,簡直比揍我一頓還要難受。
我走過去,試圖擁抱他,他卻僵直地推開我的胳膊,退後一步,哭得越發傷心,悲戚的嗚咽聲讓我的心都跟著碎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孩子,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我怎麼能讓他這樣傷心?我不顧他的阻撓,硬是抱住他,陪著他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