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站在陽台上的時候，在她弧形的平麵上看見整個米蘭市，而他們就被無數的尖塔所環繞。靠近閉館的時間，人潮忽然多了起來。可是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情。如此神氣的建築，如此美麗的景色，外部的尖塔與內部的圓頂，既突兀又不和諧，然而在這個建築上卻是完美的結合。
從羅馬到米蘭，每一次都給她真實的感動。因為還想去看大教堂的博物館，那些神奇的壁畫原作，所以她選擇離開。心曠神怡地站在這裏呼吸冰冷的空氣，頭腦也會變得晶瑩剔透。
而陪伴她的亞力克斯一直都專心地聽著她的談話，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
參觀完博物館，他們在大教堂旁邊的一家意大利餐館晚餐。
“可惜晚上的歌劇門票早已買完，我聽說今天的斯卡拉劇院要上演《賽而維亞的理發師》。”亞力克斯說。
菁藍很愉快地輕輕吸口氣，“無所謂，我並不是太喜歡看歌劇，不過斯卡拉畢竟是那麼著名的歌劇院，如果可以，以後應該是機會。”
“出來走走看來對你很有幫助。”他望著她微微發紅的臉頰和柔和的笑容說。
“的確是這樣。”
“或者我該請你去熱那亞玩。”
她放下刀叉思考，然後搖頭，“工業城市？我比較願意去佛羅倫薩或者是威尼斯。”
“十足的觀光客選擇。”他揶揄她。
“那又什麼關係呢？這些都是意大利的魅力。”最後的甜點上來時，她說，“天，好飽。”
“祝你的好胃口。”他舉起酒杯。
菁藍微微啜了一口，她還是不太習慣喝紅酒。
“要不要夜遊米蘭？”他提議。
為什麼不呢？菁藍燦爛地微笑，她既然決定出來，就不會考慮回去。
“沒想到這麼晚啦。”亞力克斯在送菁藍回酒店房間時說。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睡。”可能是喝了酒的關係？她真的不覺得累，精神異常的振奮，“我們上頂樓陽台上去看看吧。”今天下午站在圓頂大教堂陽台的感覺好得不可思議。
他欣然同意。
頂樓的咖啡館開到午夜以後，聖誕節前夕依然坐滿人。可是陽台上因為十二月的天氣而不見人影。
“這兒多清淨，仿佛就隻有我們兩個。”亞力克斯說。
菁藍沒有言語，趴在欄杆上俯視米蘭城。這裏和上海不同，也和羅馬不同。浪漫的米蘭人和熱情的羅馬人也不同……羅馬……今天一天都不曾微微顫動的心開始疼痛，這些日子裏困擾她的那份無助與絕望再次包圍，使她的心髒收縮，呼吸困難。
“ALEX，你說如果我離開他我會怎麼樣？”她的輕聲低語被夜晚的威風吹散在空氣裏，穿到遠方也消失在遠方。
亞力克斯走到她身邊，與她平行卻沒有回答。
她本來就是在自言自語，隻是需要一個聽眾，她繼續輕柔地低語：“他都已經不再愛我啦，我卻不能下定決心就這樣放手。”夜晚刺骨的寒風讓她打著冷戰，“奇怪的是，以前他不說愛我而我卻覺得他是喜歡我的。現在他說愛我，而我卻又肯定他不愛我。你說是為什麼？”她悄然轉頭凝視他的側麵，卻接到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衣。
“起風了。”他輕聲說。
菁藍拉緊上衣衣領，再次把眼神投向遠處的燈火，繼續說：“沒有人能夠回答我該怎麼辦。”
“你問你自己你想怎麼辦呢？”他清晰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她有些疑惑地低頭沉思，“或者我早就知道？”
“你隻能靠自己。”他用帶著笑意的聲音鼓勵她，“每個人都如此。”
“如果我能像你那麼堅強就好。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以後的生活沒有他，我就覺得手足無措。”
“或者你隻是不想改變？”他用試探的語氣問。
“是嗎？”她的表情從疑惑到開朗，“或者你說得對。我隻是害怕改變而已。”菁藍始終帶著微笑而不是眼淚，她知道自己哭泣太久，因為哭泣所以不會思考，現在她要用微笑麵對痛苦，痛苦起碼不會再被眼淚刺得更痛。
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鼓勵的眼神示意她繼續。
她收到他的鼓勵，感激地對他微笑，繼而又望向城市的夜景，“很久以前我就愛他，比他知道的時間還要久。我來意大利是為了他，為了見到真實的他。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幸運，忽然間我和他就成了戀人。過程就像我編織的小說裏描寫的浪漫情節，有的時候我都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這可能就是我注定失去他的原因。”她久久地停頓，思緒飄向遙遠的南方城市，“我太患得患失，所以太小心翼翼。我們從相識到相戀已經兩年多，現在想想他對我生活的了解實在是太少。
“以前我怪他對我不夠用心，現在我知道是我不願意讓他了解。我從不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我用我對他的愛把我自己緊緊地困住，我們在一起時，我除了愛他以外，卻不給他機會了解我。”
笑容終於無法再縹緲地掛在她唇邊，因為她的哀愁太過強烈，穿透她所有的保護層進占她整個心靈，“因為我們從一開始的關係就不是平等的，我那麼了解他，收集他所有的資料，生活的細節，觀察他一切的表情和變化……當我們開始在一起，他不需要告訴我關於他的任何事，我都已經知道。自然的，我也沒有機會告訴他任何我的事，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說。那是我的自卑感在作祟，我本來以為它已經不存在，可是它還是存在。
“所以我無法真的作為林菁藍和他相愛，我沒有在他麵前撒過嬌，也從不任性。我沒有自己的意見，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為他考慮，卻忘記了最重要的我自己。我愛他，愛得已經失去了自我……”她倏地轉向他，臉頰是駭人的蒼白，“可是還是留不住他。”
“你可以把自己找回來，很容易的不是嗎？”ALEX卻轉過身麵對麵前的景色，笑容不曾離開他的臉龐，他用輕鬆的語調說。
“找回我自己……”菁藍望著他在月色和燈光映襯下的側麵，那些色彩在他臉上造成奇異的效果，讓她迷惑。
“我們失去了什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把它找回來。”
“是的，因為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風裏，凝望遠處或許並不存在的景色，人，“我隻能這麼辦，離開他，讓自己自由。”
亞力克斯默默地點頭。
“ALEX，你願意離開一下嗎？我需要一個人。”她側過頭來看他一眼。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最後，他隻是點點頭，深深望她一眼後，邁開步子走開。
壓抑的淚水終於滑落在夜空裏，晶瑩地落向地麵，而樓頂上安靜得聽得見它們紛紛墜地的聲音，破碎的聲音！這一刻，眼淚的主人悄聲呢喃：“如果有選擇，我寧願沒有自己。”她對著冷冷的蒼穹凝語，對著夜風凝語，對著眼前的燈火凝語。沒有回聲，也沒有回答，夜空，蒼穹，燈火……什麼都無法響應她。
過去所有的片段悄悄閃過，痛苦的，美好的，快樂的時光。他們最初的相識，那個九九歸一的中國結，他第一次吻她，聖誕的燈光，天空中的星星，那個她以為會毀滅自己的夜晚，他如天神一般讓她脫離苦難，那些在一起的日子，還有爭吵，米莉亞，淚水與痛苦，又是旋風般的和好，手指中的戒指，似乎可以看見的幸福未來以及……喬安娜！
她站得挺直，既沒有崩潰也沒有虛弱，她在羅馬的第一個聖誕夜，她失去了自己的心，交給一個並不需要它的人。而第二個聖誕夜她以為自己在天堂，那個時候的字字句句她會永遠珍藏，珍藏在回憶的最深處，可以不必時時回想，卻永遠存在。明天，明天就是第三個聖誕夜，從哪裏開始，從哪裏結束，命運似乎有著它自己的奇怪理解，從最特別的日子發生特別的事情。快樂同時並痛苦著。
如果我有選擇，我寧願沒有自己。這句話在她腦海裏回響成永恒的聲音，可是她沒有選擇，因為弗朗西斯科並不愛她，在她所有的希望中，隻有他愛她，一切才能成功，所以她沒有選擇。她無法讓自己不愛他，也無法讓他愛她，所以她就必須要痛苦，必將決定離去！她不可能再在謊言裏生活，那樣她既得不到快樂，也不能讓他快樂。離開他，對她是地獄，可起碼他不必與她一起墜入地獄！
“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忽然從夢中醒來，他聽見菁藍的聲音，可是她並不在身邊。他憤怒地敲打床單，沒有交代，沒有為什麼，她隻打給他一個電話，“今天我不回來。”什麼其他的話也沒有，關上電話，也不在這個城市。
他找遍所有她會去的地方，怒火隨著時間而燃燒。要走就走吧，他不會留住任何人。他拉上被子，反正她是大人，懂得怎麼照顧她自己，他為什麼要擔心？明天，明天她自然會回來，明天是聖誕夜不是嗎？賈安尼家的傳統，而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們將共同度過聖誕夜包括以後無數個聖誕夜……
他忽然感到煩悶，立刻跳下床，打開窗，十二月陰冷的空氣嗖地鑽進溫暖空虛的房間，他讓自己吹著冷風，然後又憤怒地關上窗。
他知道她為什麼會失蹤，因為知道自己為什麼憤怒！他不是憤怒她的不告而別，而是憤怒他自己的心情。
12月24日聖誕夜。
賈安尼的臉色隨著時間越來越鐵青，八點過後，依然看不見菁藍的身影。
“你們吵架了？”雷歐娜開始向她哥哥開炮。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
“那麼……”他妹妹顯然非常生氣，再次撥菁藍的手機號碼。答案依然是關機，“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可以還冷靜地坐在那裏？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可是她哥哥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麵色緊繃，卻看不出表情。如果她再仔細觀察就會看見她哥哥的雙手握拳擺在身側，如果她今天不出現，如果她不來……他咬緊牙，那代表什麼呢？他等待著她的到來，但如果她不出現呢？
“我們先吃飯吧。”他的母親不知何時走進客廳，本來熱鬧地來過節的家人明顯都顯得擔心。
賈安尼抬頭看著親人，更加的怒不可遏，即使她不願意來，也沒有權利讓這麼多人為她擔心！於是他起身，領頭向餐室走去。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擔心……”雷歐娜對大哥馬克安齊說。
“他不是不擔心，隻是，”一向和弟弟非常親近的他最近注意到賈安尼心情的變化，所以他很擔心，“我覺得他最近都怪怪的，如果是以前，你認為弗蘭會怎麼樣？”
“他應該會大發雷霆，或者就一臉不在乎，絕對不會這麼平靜。”他妹妹也開始憂心忡忡，“他們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對不對？”
“我在想，或者他們可能會……”馬克安齊攤攤手，與妹妹交換心照不宣的眼神。
“上次聖誕，我們還給他們慶祝訂婚。”雷歐娜低下頭，她是真的喜歡菁藍，到底發生了什麼？會造成這麼嚴重的結果？不來參加一年中最重要的家族聚會，如果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已經下定決心，像菁藍這樣性格的女孩絕對不會缺席，甚至沒有一個電話……
林菁藍一個人待在弗朗西斯科的公寓裏，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坐了多少小時，隻能感覺到白日過去，黑夜降臨。家裏的電話卻一次也沒響過，手機也沒響過。她靜靜閉上眼，感覺時光的流逝，忽然間時間像有了生命般，她仿佛可以聽見它流淌的潺潺聲，清澈透明且無情的聲音。
她還在期待什麼？又在等待什麼？她已經決定就在今夜，從哪裏開始，從哪裏結束。兩年前那個命中注定的夜晚，他走進她的生活，兩年後，同樣是命中注定的這個夜晚，她選擇走出他的生活。冥冥中一切都有它自己的安排，連命運都是有生命的。
隻是，她那被自己用寒冰層層裹住的意識的最下層，依然有著不死心在流動，不死心地認為如果他找她，如果他要她，她的堅冰是很容易被敲破的，用他的熱情如火。
但是現在，就那點微弱的流動也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被冰封，既然他不來找她，那麼該是她去找他的時候了。她悄無聲息地站起，握緊雙手，房裏沒有開暖氣，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寒冷，她的心比這溫度還要冷，凍到不能動，就不會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