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皮疙瘩 第十章 如夢
侄兒不是親侄兒，是老家堂兄的兒子。
這是侄兒第二次來到他家。
侄兒敲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多。當時他盯著一杯茶，愣愣地，發呆。聽到有人敲門，他有些意外，看到門外風塵仆仆的侄兒，他更加意外。
侄兒來不及抹去額頭的汗水，就將一口袋老家帶來的土特產扛到門裏，然後說，都是上好的山貨，我爹親自給你選的。
他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他看了看黝黑的侄兒說，趕緊洗洗休息吧，肯定累壞了。
侄兒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謝謝叔。侄兒有些畢恭畢敬。但侄兒似乎意識到什麼，說，叔，你好像也很累，最近忙壞了吧，我看您又多了好些白頭發。
他說，不要緊，趕緊休息吧。
侄兒進了屋，便到浴室洗澡去了。他坐在客廳，望著侄兒扛來的一大堆山貨繼續發呆。
上次侄兒來，也扛了一大堆山貨。那是幾個月前，侄兒剛退伍回來。侄兒在他家等了整整一天，晚上他才回家。回家的時候，已經喝得有些高了，是駕駛員扶著他回來的。見到他，侄兒趕緊說，叔，我是您侄兒哪，我是小海。他揉揉眼，說，都這麼大了，我走的時候你還在你媽懷裏吃奶呢。侄兒說，我平時裏都在電視裏看到叔，沒想到你這麼忙。他瞪了侄兒一眼說，小東西，當領導的怎麼會不忙。侄兒就笑了。
侄兒說，叔，我這會來，是求叔幫忙的。他不屑地說，求叔幫忙的人多著呢，你說，什麼事？侄兒說，叔，我退伍了，想找份工作，就是正式的那種工作。我爹說，這個事你叔能，隻要你叔點頭就能。他打了個酒嗝，又瞪了侄兒一眼，說，就這麼沒本事？侄兒囁嚅道，可是我有個有本事的叔啊。他哈哈一笑說，成，叔記住了，今晚你先休息，隔段日子來找我就成。以他的能力，順便發句話，侄兒就可以在一個好單位找到一份好工作。接著他就打著酒嗝睡覺去了。第二天早上要下鄉調研，駕駛員來接他的時候，侄兒還沒起床，侄兒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
浴室裏傳來侄兒洗澡的放水聲。他依舊在發呆，他才想起這段日子的忙，特別特別忙，竟然把侄兒的事情忘記了。一直把這類事情當成小事，小事就很容易忘記。可現在，他忽然覺得對不起侄兒。
侄兒洗漱完畢，然後到客廳裏坐下。他慈祥地看了看侄兒，說，完了？侄兒說，完了。侄兒坐了下來，然後說，叔。他抬頭，然後又仰了一下頭，嗯了一聲。侄兒看了看他的臉，沒說話。
這時牆上的鍾響了，已經是晚上11點了。侄兒又說，叔。他卻站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有事明天慢慢說。侄兒知趣地站起來，叔您忙，早點休息。
這一夜，他幾乎沒睡覺，比前幾個夜晚都失眠得厲害。
早上八點，他起了床。然後自己下了廚房，煮了兩碗雞蛋。他推開侄兒的臥室，端了碗雞蛋進去。見他進來，侄兒趕緊坐起身，受寵若驚地說，叔，這怎麼是好，您太客氣了。
他把雞蛋遞給侄兒說，吃吧，我親自做的。
侄兒感激地接過碗。
看到侄兒津津有味地吃著雞蛋，他臉上有了笑容。
突然侄兒抬起頭，哽咽著一邊吞雞蛋一邊說，叔，都過了八點了，駕駛員怎麼還沒來接您，您今天不用上班？
他努力地笑了下說不來接了。
侄兒笑著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叔今天休假。侄兒又說，也是，天天都在忙，休息一下也好。
他點點頭。
侄兒吃了口雞蛋，又說，對了，叔，上次我給您說的那事，肯定辦成了吧。這段日子我在家裏樂死了，我爹更是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來。爹說，您答應了，就成了。家鄉每個人都為我高興。我本來想早點來上班，可一想到您忙，就沒急著來。侄兒指了指一旁的背包說，我這次來，可是把上班用的必備物品都準備好了。
他看了看侄兒，厲聲說道，可是你為什麼就沒有早點來呢？
侄兒一愣，雞蛋哽在了喉嚨裏。侄兒有些艱難地說，怎麼了，叔？
你要是早點來，就辦成了。那時候我在位，安排你到任何一個單位上班，不就一句話嘛。他終於忍不住痛苦地低下頭，一邊用手捋著自己的白頭發一邊說，就像一場夢啊，前天我還是一呼百應，可昨天就宣布我退了，退了，還有誰聽我的？
也就在同時，侄兒突然不住地咳嗽起來，嘴裏發出嗚嗚嗚的叫聲。
他趕緊起身，拍了拍侄兒的後背，侄兒才緩過來。侄兒看著他，半晌才說，是啊，真像一場夢。
說完，侄兒迅速將雞蛋一個接一個埋進嘴裏。
朦朧中，他看到一些晶瑩剔透的東西正大顆大顆地砸向侄兒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