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皮疙瘩 第二十章 葬腿
天陰霾著。一陣風襲過來，頓時一陣涼意。他揮揮手，對推著輪椅的管家說，停。
這是一片空曠的草坪。深秋過後，地上一片枯草。風中幾個矮矮的墳頭似乎在一起一伏。管家按照他的意思停了下來，然後按照吩咐將他抱下了輪椅，走到了一邊。他坐在草地上，左手拿著一把鏟子，右手抱著一個長長的包裹。他放下鏟子，然後緩緩將包裹打開。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赤裸的腿。
他太熟悉這條腿了。這條腿陪伴了他整整三十個年頭。他摸著右邊空蕩蕩的褲管，十幾天前，這條腿就還在自己的身上。而此刻，他抱著它，是要親手將它葬掉。
他的腿，一直是他的驕傲。
第一次為自己的腿驕傲，是因為一塊麵包。那時候他剛來到城市，十多歲的他因為身無分文好幾天都沒東西可吃。直到看到那塊麵包黃燦燦的躺在櫃台裏衝自己招手和微笑。他衝上前去，抓起那塊麵包轉身就跑。他的腿就在這時候顯得特別的有力，他的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那個裝麵包的櫃台，那些凶惡的追喊聲都通通被甩遠。
後來，他幾乎每天都習慣了這種奔跑。有時候同樣為了一塊麵包，有時候為了一個錢包，也有時候是為了呼嘯的警笛。但是，每次他都能飛快地跑掉。這都源於他那雙腿。他的腿修長而結實。撩起褲腿一看，整條大腿上全是肌肉疙瘩。
奔跑的次數多了，他漸漸也有了些積蓄。在過著同種生活的兄弟們麵前，也漸漸有了些地位。所有人都仰慕他一次也沒有栽過，更仰慕他那一雙行走如飛的腿。於是，他成了兄弟們的老大。
成了老大的他再沒有親自奔跑過。他有了自己的車，房子，還有了管家。他喜歡在熱鬧的街頭，看那些丟東西的人為了追回自己的東西而努力地追趕。他覺得那是一種莫名的刺激。他沒有正式的女朋友，但他卻喜歡找些美女前擁後抱。
後來，因為下麵的兄弟出了事，他被抓進了監獄。幾年的監獄生活結束後，他剛好三十歲。出監後，有人勸過他金盆洗手，勸他娶老婆好好過日子。但他並沒有聽，他帶起了弟兄們，準備重操舊業。
然而，就在十幾天前，一場意外的車禍改變了他的一切。醫生告訴他，因為失血過多，他的右腿必須得截斷。盡管他大聲地叫喊，苦苦不肯做手術，但是最終那條腿還是離他而去。手術結束後，他執意要求，要親手將這條腿葬掉。
他將那條冰冷而僵硬的腿放在地上，反複的撫摩。因為沒有血液，那條腿顯得格外的蒼白。腿上的肌肉依舊顯得緊而有力。撫摩著它，他似乎又想起了從前依靠它瘋狂奔跑的日子。
他歎了聲氣，將腿放下。然後拿起鏟子，用力地刨了個坑。之後他將自己的腿慢慢放在了坑裏。他用手捧起泥土，一捧一捧的將腿蓋上。
那條從前多麼有力多麼值得自己驕傲的腿，就這樣一點一點在自己眼前消失。他看著逐漸消失的腿，忽然發現自己正在埋葬的，正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部分死了，另一部分卻在埋葬它，原來生與死之間竟然如此地觸手可及。他禁不住一陣害怕，眼淚頓時婆娑起來。
在回去的路上，他從衣袋裏拿出一張卡對管家說，這些錢你拿回去，分給弟兄們叫他們好好做人吧。
你呢？管家問。
他歎了口氣說，我想在路邊開個修鞋的鋪子，對所有人都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