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你好嗎?”看著她的眼睛,楚離衣再次低聲開口。
“大哥,”瑤光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你……沒有走?”
楚離衣搖了搖頭,“不,隻是又回來了而已。”
瑤光更緊地攬住他的頸子,心上猶如被開水燙過一般。
楚離衣微微拉開了她,看著她又問了一句:“瑤光,你好嗎?”
“我不知道。”她輕輕地搖一搖頭,麵上泛出一個淒然的微笑,“我不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大哥,你過得好嗎?”
“我……”他微微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瑤光癡癡地看著他,“大哥,你瘦了許多。”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斷送一生癡情,隻消幾個黃昏。
往昔讀過的詞話一句句浮現在心頭,她仿佛恍惚間明了了什麼,“大哥,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楚離衣的手指在她鬢邊略略停留,“瑤光,他……對你好嗎?”
瑤光微微遲疑,但是卻說不出景珂對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他對我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但是她這一生的愛情,卻沒有押在他的身上。
緩緩鬆開她,他微微泛起一個苦苦的微笑,“既然這樣……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那個人……
瑤光麵色微變,“大哥,放心……是什麼意思?”
他卻終於鬆手,“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然後呢?大哥,你又要離開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明知道是自己任性,她卻還是開口。
曾經做選擇的人是她,他才是被她丟下的那一個不是嗎?
心下卻微微一酸,一陣難受的昏眩感襲上心頭,她忍不住幹嘔了幾聲。
楚離衣詫異地輕拍著她的背,心下卻電光火石一般,瞬間明了。
“你……有了他的孩子?”楚離衣的目光漸漸下滑,終於落在她腹間。
瑤光抬頭看著他,臉色蒼白地一笑,“大哥……對不起。”
讓他知道了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她隻覺得狼狽不堪。
楚離衣心下一片茫然,幾乎在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裏。
麵前的人是他心愛的女子,但是她卻已經為別人孕育著骨肉,而那個“別人”,是他的兄弟……
即便他不承認,但是卻無法抹去這個事實。
瑤光看他臉色變了又變,忍不住悄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等到楚離衣察覺的時候,她已經退了五六步,與他之間隔著小小的一段距離。
咫尺天涯。
他遲疑地伸出手去,卻不知道為什麼終於放了下來。
眼淚仿佛怎麼也流不盡似的,她盡量地抬高臉,想著要把淚水逼下去,不讓他看見。
“瑤光,你要和我生疏了嗎?”他終於開口,話語裏藏著掩飾不住的悲涼,仿佛秋天草上的白霜,薄薄的一層,卻無端叫人心傷。
“不是大哥……在介意嗎?”她低低開口,含淚笑著看他。
楚離衣看著她半晌無語,似乎隔了很久才澀然開口:“瑤光……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該怎麼辦?
瑤光眼神一動,頓時淚珠滑下臉頰,伸手拂去,她帶著一抹淺淺的、伶仃如寂寥黃花似的微笑開口:“是啊,大哥,我們……該怎麼辦?”
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顧慮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而他們之間也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他們,該怎麼辦?
筆架上擺放的是禦賜的“點青螺”筆,筆鋒尖銳、整齊,筆腰渾園飽滿,筆頭以鼠須製成,不散鋒,不脫毫,經久耐用。
案上的新安香墨用料考究,造型美觀,裝潢典雅,以鬆煙為基本原料,以麝香、冰片、犀角、珍珠、樟腦、藤黃、巴豆等十幾味防腐防蛀、除臭散香的藥物為輔助原料,和膠時添加生漆,製成了烏玉塊形製的墨錠,上麵描繪著海天旭日的精美圖案。
新安香墨旁邊鋪的是淺雲色的薛濤箋,以麻楮白紙,用荷花、雞冠花的花瓣搗成泥狀再加膠汁調研塗抹改製而成,格外清新雅致。
再旁邊是上好的荷葉形龍尾石硯,石質堅韌細膩,溫潤瑩潔,發墨如油,撫之如柔膚,扣之似金聲,石紋理絢麗,神彩天成,硯額上刻有青蛙蓮葉的圖案,亦是精致無比。
瑤光很少特意要去寫什麼字,此刻看著案上這些東西,心下忍不住想到妹妹。若是飛瓊見了,隻怕會喜不自勝吧。
於她,卻仿佛有些浪費了。
碧瑚在旁邊幫她磨墨,她略略看了一眼,隨即開口:“好了,下去吧。”
碧瑚遲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退了下去,守在書房門口。
寫什麼呢?
她也不清楚,隻是有些什麼話,仿佛想要一吐為快似的。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房間內的銅漏之聲突然變得清晰無比,一滴便似乎擾人歡夢,等她清醒過來,卻發現滿紙寫的都是他的名字。
楚離衣。
簾外燕子,海棠春思,琵琶弦上說相思。
“大哥,你的名字好生淒清。”
曾經,她這麼說過。
細細行筆,橫豎撇捺,橫豎撇捺,橫鉤豎橫撇捺。
一筆一畫,說盡曲折心思,銅漏點滴又是一聲。頓時心下一陣焦灼,那一筆卻再也寫不下去了。
提筆在手,墨汁漸漸彙聚,微微的“啪”的一聲,頓時讓她悚然一驚,淺雲色薛濤箋頓時被汙了一片。
心浮氣躁。
隨口喊來碧瑚:“幫我把它丟掉。”
碧瑚看了一眼,隨即點了點頭,“知道了。”
瑤光微微一歎,隨即出了書房的門,剩下碧瑚一人對著那張紙發愁。
要丟到哪裏?
隨手匆匆將那張薛濤箋疊合,朝袖中微微一揣,連忙出了書房的門。
還是撕碎了好。
碧瑚心下暗暗合計,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冷不防麵前人影一閃,嚇得她趕緊停下腳步,微微福了一福,“王爺。”
“王妃在嗎?”景珂含笑看著她開口。
“小姐回房去了。”她低下頭垂著袖子恭敬地開口。
“我去找她。”景珂點了點頭,隨即便要離開。
碧瑚下意識地抹了一下額上的燥熱感。
一紙薛濤箋慢悠悠地以一種落葉的姿勢輕飄地飛到了兩人中間的青石路上。
碧瑚的臉色頓時大變,立即搶身上前便要撿起那張薛濤箋。
一隻手卻在她之前出現,伸手幫她撿了起來。
碧瑚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景珂迷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被紙上熟悉的字跡吸引,慢慢地順著折疊的印痕打開了它。
景珂的臉色未變,隻是淡淡地開口:“是他嗎?”
碧瑚茫然地看著他,突然醒悟過來,頓時麵色蒼白,瞠目結舌。
景珂伸手過去,將那張薛濤箋慢慢遞到她麵前,目色犀利如劍,灼灼地看著碧瑚。碧瑚隻覺得雙腳發軟,下意識地搖頭,“奴婢不知道王爺的意思……”
“讓她亦喜亦憂的那個人……就是他嗎?”他的聲音依然很平靜,但是其間蘊藏著的澎湃之浪,就埋伏在那片平靜之色下,似乎下一刻,就會決堤而出。
原來是他!
楚離衣……
居然是他!
他嫉妒得幾乎想要發狂,怪不得他初次見到的她和現在截然不同,原來……
原來她所有的容華歡喜都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原來那一日他去接她,她在暗巷中的哭泣是為了這個人!
碧瑚大力地搖著頭,麵色蒼白到了極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說!”驀地,景珂低吼出聲,麵上是碧瑚從未見過的憤怒和狂亂。
他一貫都是優雅而清貴翩然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凶狠淩厲的表情,碧瑚被他嚇得頓時雙膝一軟跪了下去,“王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可知道說謊的代價!”景珂對她厲聲喝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請王爺不要再問奴婢了!”碧瑚打定注意絕口不說,隻好不停地叩首,用力太大,沒幾下,額頭就已經紅腫一片。
景珂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兒給提了起來,勃發的怒氣蘊藏在肌肉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扭斷她的手臂似的。碧瑚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淚都掉了下來。
景珂的麵色陰霾得猶如烏雲遮日,“你可知道,我若想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一想到他所傾心相愛著的女子心裏居然滿滿的想的全是別的男人,他就幾乎要發狂,往日的一幕幕情景頓時浮現在眼前。
難怪……難怪……
即便是有了他的孩兒,她依然不歡喜,一點兒也沒有即將要做母親的快樂。
她不愛他,或許連喜歡也不曾喜歡過他……
他驀地鬆手,放開了幾乎已經被扼得喘不過來氣的碧瑚,碧瑚一邊喘息一邊顫聲開口:“即便王爺……要取碧瑚的性命,碧瑚也還是不知道的。”
“好丫頭,好丫頭!”他卻突然放聲笑了三兩聲,聲音淒厲無比,逼近到她的麵前,“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不要說給任何一個人聽!”
隨即他又笑了兩聲,驀地轉身大步離開。
飛絮紛亂拂麵,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剪不斷理還亂。
他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一顆心仿佛突然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楚離衣!
陽光猶如冬日草色霜容,泛著瑩白的寒意,披頭蓋臉襲來。
一個輕軟溫柔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姐夫。”
如當頭水淋,他悚然心驚,頓時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