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和父親上京投奔永昌侯的。
她姓雲,名映橋。自打她跟父親邁進京城,這貴如油的小雨已經淅瀝瀝的下了三天了。
這會,她手中撐著一把破紙傘,從傘縫漏進來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她肩膀上,已濕了一片衣裳。可她卻顧不得那麼多,踮著腳,努力的撐著傘,遮擋父親雲成源身上的雨水。
雲成源則緊張的看著台階上的看門小廝:“這是我的名帖,請小哥轉呈侯爺,就說南陽府雲某求見。哎呀哎呀,淋濕了,淋濕了。”見小廝漫不經心的拿著他的名帖,雨水滴到上麵,陰濕了墨跡,他心疼的忙引袖去擦。
“嘿!你這秀才好生無禮!我什麼人沒見過,就沒見到你一個這樣拿自己當回事的,不就是名帖麼,侯爺記得你便記得,不記得,你把名帖寫出花也不見!”小廝懶洋洋的道:“想巴結侯爺的多了,每天都要打發十個八個出去,誰也沒空總招待你們!”
雲成源忙擠出笑容,連連作揖:“小哥請多擔待,請多擔待。”
那小廝嗤了聲。
雲映橋抬眸,看到小廝兩個黑洞洞的鼻孔對著她。
這是擺明了看不起他們。唉,最難的就是求人辦事,各府各宅看門的門人最難應付。雲映橋和父親一路從老家趕來,受過不少刁難,深知其中辛苦。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老家的房子失火燒了,改年父親又要應秋試,無論如何,都要在京城落腳。
可惜盤纏花了個精光,隻能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永昌侯身上了。
此時,雲映橋似乎從小廝黑洞洞的鼻孔讀到了答案。
這次登門拜訪就像那兩個黑洞,黑漆漆的沒結果。
“等著罷!”小廝拿著名帖,轉身進了門。大門重新關好,把父女倆關在了外麵。
雲成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臉哭相的道:“要是侯爺不見咱們,可怎麼辦?咱們花不了幾天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忘記吹蠟燭,如果吹了蠟燭,屋子就不會燒,屋子不燒,咱們也不會吃這麼苦,露宿街頭當討口子的了。”
雲成源迄今為止的人生,分為幸福的前二十年和倒黴的後七年。他自小家境殷實,十三歲娶了門當戶對的員外小姐為妻,當年成了縣裏最年輕的秀才,來年女兒映橋降世。之後逍遙自在的活到了二十歲,不想噩運便接踵而至,先是父母相繼離世,之後做生意被堂兄弟騙了個精光,若不是花錢打點,差點被官府拉去蹲大牢。轉年妻子病重,家產該典當的都典當了,妻子還是去了。最慘的是去年年底,半夜走水,把屋舍給燒了。
大火一夜窮。把最後一塊地賣給了富戶,換了點盤纏,便上京來了。
因為去年早些時候,縣裏來個貴客,乃是永昌侯爺。雲成源雖是‘傷仲永’,且已經二十七歲了,但好歹是縣裏的名人。知縣老爺把縣裏的‘青年才俊’招來引薦給侯爺,沒忘了他。
永昌侯爺頗賞識雲成源,盛情邀請雲成源去京城教他剛開蒙的小兒子。雲成源當時家裏還沒著火,把這事給推脫了。待一切成了灰燼,侯爺的召喚如黑夜中的繁星,吸引著他往京城進發。
可熱情在路上磨的差不多了,到京城的父女倆已經身心疲憊,絕無原路返回的可能。
投奔永昌侯成了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任務。
“……”雲映橋偷偷翻了個白眼,然後輕聲勸父親:“船到橋頭自然直,您會讀會寫,我也不是白丁,咱大周朝還能餓死讀書人不成。”
等了半個時辰,不見有消息。雲成源按捺不住了,捂著臉帶著哭腔的道:“我就是個倒黴鬼,一件事都辦不成,不能活了!”
雲映橋想了想,從包袱裏摸出最後的二兩銀子,把傘丟給父親,蹬蹬踏上高階,猛砸門。很快剛才那小廝不耐煩的臉從裏麵探出來,沒好氣的道:“敲什麼敲,再敲叫人打你們的腿!”
“小哥哥是我,您息怒。這陰雨綿綿的叫人身上發寒。我這有二兩銀子給小哥哥買熱茶喝,您多擔待我們的錯兒,我們打縣裏來,沒見過世麵,犯了錯也是無心的。”說著,將那二兩銀子全塞給了小廝。
那小廝見這小姑娘十三四的年紀,生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自有一股叫人見之忘俗的氣質。剛才她撐著傘沒見著她的模樣,這時瞧見她的長相,又掂量了下手裏的銀子,轉而笑道:“妹子說的哪裏話,幫誰不是幫,我剛才把雲相公的名帖送上去了,你等著,我再給你去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