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階
刈穀健吾的狀況
刈穀從抽屜深處拿出令人懷念的照片。他坐在床上,低頭看照片。在進入校門旁的三十周年紀念大石前,聚集了約十名笑容滿麵的學生,是執行部的同年級生。這張是入部當天學長拍的照片。明明沒有自行提議,可是刈穀還是站在正中間,中村站在他的左側,遊佐則是在後方角落露出他難以捉摸的笑容。
王牌啊……這個詞當初是誰先說出來的呢……
刈穀首先回想起來的是兩年前,一年級第二學期時候的事。
“我不能接受!”
中村再度大聲叫道。
刈穀搖搖頭。學長雖然有問題,但是這家夥也好不到哪裏去。每天每天,都為了同樣的話題爭執。
“為什麼我的地位比刈穀低呢?”
“你問我,我也很難回答你啊。”
“隻不過是綜合大家的意見之後,變成這樣的結果罷了。”
“我不能接受!”
真受不了。學長姐擺出“我投降”的表情。他們不是真的拿中村沒辦法,隻是想逗她而已。中村知道自己被消遣,更是怒火中燒,她要是能察覺連這都是學長的圈套就好了。
刈穀被手肘頂了一下,他看向隔壁,隻見遊佐滿足地笑著。刈穀小聲說:“別開玩笑了。”現在刈穀要是插嘴,就等於火上加油。
“嗯,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每天都像這樣大聲喧鬧吧。你看看刈穀同學,他一副事不關已的表情啊。”
一位正在撫摸黑色長發的女學生開口說道——她是風紀委員,不知為何總是待在執行部室。她說的話讓其他學長姐也點頭稱是。刈穀心想:明明是你們惹來的麻煩,竟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啊,唔——”
中村如同被扯後腿般,苦澀地坐回原位,但是她沒有忘記要瞪刈穀。風紀委員長又說道:
“你看,你要是這樣,可愛的額頭會魅力全失喔。”
“跟、跟額頭沒關係!”
中村變得滿臉通紅。遊佐依然微笑著,他的手肘不斷頂過來,讓人煩到受不了。
“可是說真的,以未來要背負執行部的成員來說,我是很期待你們三個人啊。”
“沒錯、沒錯。”
“咦?我也算在內嗎?”
遊佐故意裝出很驚訝的樣子。他對回答“那當然”的學長揮揮手說道:“沒那回事,沒那回事。”
“我是因為聽說當上執行部員,就可以讓我創立圍棋社才來的。”
“你在說什麼沒幹勁的話啊?”
中村很生氣,遊佐則顧左右而言他地回避掉,不與中村爭論。中村不知是否被他的態度釣到,又再度開始咄咄逼人。“喔——喔——又開始啦?”學長姐對此似乎感到很愉快。
入學以來近半年。現在明明是運動會剛結束,即將迎接校慶的繁忙時期,可是這裏卻一如往常。雖然這是一件好事,可是刈穀從來沒有看過學長姐忙進忙出的模樣。要做的工作堆積如山,學長姐一定是在期限內把工作都處理完了。然而在他記憶中,卻從來沒有看過其他部員忙翻天,當然這也包含他自己。刈穀直到最近才了解到,這代表學長姐多麼會處理事務,然後這半年來,他自己也大致上記住了工作內容。
“嗨。”
隨同簡短的打招呼聲,執行部長走進室內。他看到風紀委員長的臉後,立刻露出“你怎麼又來了?”的表情,風紀委員長也用“我今天也在唷~”的表情回應。
“今天隻有這些事情嗎?校慶即將到來,我會盡量找工作交給你們處理,會讓你們很有成就感的。”
“部長,這太狠啦,分一些工作給其他單位嘛!”
“混賬東西!我們本來就應該努力做事才對啊!”
“聽我說、聽我說、聽我說——部長如果要替我們的王牌三人組決定排名,那順位會是如何哩?”
“又要回到這個話題?”
二年級生所說的話讓執行部長移動視線——目光閃閃發亮的中村;毫不抬頭,靜靜地處理工作的刈穀;以及在他身旁微笑的遊佐。室內雖然還有其他一年級生,可是部長毫不遲疑地把目光朝向這三個人。
“嗯,順序會是刈穀、中村、遊佐吧。”
“咦咦——!連部長都這樣——!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中村,你是排行第二耶。”
“為什麼我的地位比刈穀同學低呢?”
“沒有說你地位低啊,隻是覺得那樣的形式比較好辦事罷了。將來讓刈穀當部長掌大局,副部長中村負責在後麵鞭策大家。然後遊佐嘛——”
部長在此稍停一會兒說道:
“遊佐就原因不明地待在旁邊,這樣的組合最好。”
“原來如此。”
遊佐擊掌,中村暴跳說道:
“我不能接受!遊佐同學你也不要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行不行?為什麼我是副社長?這是性別岐視啊!”
“好啦好啦,冷靜一下。今天有很多非討論不可的事哩,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
部長倏地張開雙肩製止,催促大家轉換心情。風紀委員長小聲地對喃喃抱怨的中村說道:
“要不然啊,你就來參選我們的委員長嘛,風紀代代都是女孩子較強勢喔。”
“天栗浜高校”推崇學生會自治,並且學生會的權力非常強大。刈穀從入學考開始就一直期待參與學生會,而實際上學生會也如他所想,甚至是比他想象中還有趣的地方。特別讓人驚歎的是三年級生到十一月為止都會參與學生會,完全退出是第二學期結束的事。但即使如此,他們在升學上也毫無差錯,甚至似乎有學生會的幹部在任期間考上東大{注:東京大學。日本第一學府}。刈穀從入學到現在,一直過著充實的校園生活。
“好啦,門窗都關好了。”
遊佐一邊讓鑰匙串啷鐺作響,一邊從走廊盡頭走過來。刈穀點頭回應,確認過所有門窗及校內已經沒有任何學生逗留了。
“那麼,這個就麻煩你放到老地方去哩——”
遊佐輕輕丟出鑰匙串。刈穀感受到沉重的重量,舉手回答:
“嗯,辛苦啦。”
“辛苦啦——我先告辭了。”
遊佐單手拿起書包揚長而去。這樣一來,留在校內的就隻剩刈穀一人。確認校舍內的門窗是否鎖好,再把鑰匙還回特定場所,是執行部的工作,而刈穀總是接下這份差事。雖然想要早點回家的同年級生會頗感謝刈穀,但是刈穀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會留到最後,是有他的理由。
“今天就選新校舍特教大樓好了。”
刈穀單手拿著鑰匙串,在走廊上前進。
新校舍特教大樓是一棟呈現扇形的建築物,往西的走廊為圓弧形,似乎有人覺得此設計“十分秀麗”。雖然整麵牆壁全裝上玻璃的走廊,醞釀出超脫學校設施的氣氛,但是刈穀沒有足以評價此景的素養。隻不過,傍晚時的這裏可是會亮到無以複加。現在夕陽已經沒入地麵,學校變得陰森森的;但即使如此,這裏還是比校內的其他地方來得明亮。
看來頂多跑三次吧。
刈穀用手機確認時間,然後作出決定。他下至一樓,在階梯尾端旁停下,把書包和鑰匙串放在旁邊的牆壁。思索一會兒之後,脫掉製服上衣,開始作伸展操。
對刈穀來說,從一樓奔跑到四樓,目前的最短紀錄是三十秒二二,他也覺得是時候該更新紀錄了。
從書包內取出馬表。確認馬表後,就起跑位置,仰望幾乎陷入黑暗中的階梯。
預備。
刈穀心中喃喃自語。
開始——
刈穀衝上階梯。他一次跑兩道階梯,在樓梯間用兩步轉身,如同貼近內側般地衝上四樓,在踏上地板的同時當場改變方向,一口氣往下跑。刈穀已經大致習慣一次往下跑一道階梯,並且在最後五道階梯處往下飛跳,並注意跑下階梯時要如同畫橢圓般地避免減速。飛跳到一樓,觸擊眼前的牆壁同時按下馬表。
三十一秒五六。
哈……哈……哈……刈穀累得靠在牆上,背後涼爽的感覺讓人心曠神怡。刈穀覺得自己狀況不佳,他擦拭額頭的汗水,決定再跑一次。
雖然跑了兩、三次,可是最佳的秒數是第二次的三十一秒二十六,他覺得今天的秒數不怎麼好。再待下去會被當成可疑人物,所以刈穀把鑰匙交還事務室之後返家,事務員叔叔和警衛叔叔對他說:“總是有勞你啦。”
他對方才的活動取名為“階梯賽跑”。刈穀一個人舉行,隻有他一個人的賽跑。雖然他也經常吐槽自己:“一個人不能算賽跑吧?”但是因為他喜歡這個詞語的發音,所以使用至今。從根本說起來,就算刈穀做的行為會遭人指責,他也並沒有受到任何批評。
簡單來說就是衝上階梯,然後再衝下來並且計秒罷了。因為刈穀一直都是獨自一人進行這種活動,所以他是個奇怪的家夥。可是即使心知肚明,他還是無法放棄。從那一天以來,就一直沒有辦法停止。
刈穀會接下鎖門窗的工作,也是因為他可以在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校內盡情奔跑。如他所料,他可以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奔馳,並受到同年級生的感謝,還被事務員和警衛叔叔說:“辛苦啦。”刈穀自己也知道他這種不明就裏的衝動會帶給別人困擾,所以他沒有打算大剌剌地進行;隻打算將問題收在自己內心之中,然後一直像這樣適當舒解壓力,等待這份欲望在不知不覺中消失。這種感覺隻有現在才體會得到,一定是這樣。那麼,一時之間的鬼迷心竅應該要自己一個人背負才對。
刈穀一邊承受寒冷的晚風,一邊走下坡道。
刈穀在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遇到九重。外貌從小學起就一點都沒變的青梅竹馬,正和田徑社的朋友一起在點心類的展示架前喧鬧。可是她看到刈穀的身影後,立刻揮手打招呼。
“吵死了,安靜點。”
刈穀表情不高興地說道。除了九重以外,大家都邊微笑邊收斂行為,隻有九重獨自一人回嘴:“健吾你算老幾啊?”刈穀覺得太幼稚,所以轉身前往雜誌架,隨便翻看雜誌。然後他買了一罐運動飲料,走到店外。
“喔,總算出來了。”
令人驚訝的是九重竟然在外麵等著,其他朋友已經不見蹤影。
“幹嗎?你在等我嗎?”
“對啊,你可要感激我喔。”
“我不覺得有什麼事情需要對你特別感激。”
“哎呀,優子小姐特地等你耶,照理說你就算跪地道謝也不奇怪啊。”
“別說傻話,回家啦。”
刈穀騎上腳踏車。
“最近狀況如何啊?”
刈穀開口問道。九重用她一如往常的態度回答;“當然是最佳狀況啊。”刈穀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問這個的。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待在身旁的小女孩,不管長大幾歲都還是這個樣子。雖然刈穀以前也因為她而碰過各種倒黴事;但是上國中以後,因為找到能讓她發泄過度旺盛精力的活動,所以刈穀變得不再需要照顧九重。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說再見,可是不知為何兩人又念了同一所高中,孽緣到現在還持續著。
“掰啦——”
兩人在家門口告別。刈穀走進房間,更換衣服,他的玻璃立刻叩叩作響。
“吵死人了。”
刈穀拉開窗簾,看到九重在正對麵揮舞細長的棒子。她又繼續輕巧地敲擊窗戶,刈穀隻好把窗戶打開。
“幹嗎?吵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