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階
情勢逆轉的中期戰
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這一天是第三天直接對談,天空下著雨。
幸宏穿著雨衣,向大家道早。黎明開始下起的陣陣細雨很冷,配合宛若冬季的早晨空氣,讓幸宏身子有如寒冰侵骨。但是因為從宿舍前來的學生當中,有些人和他熟識起來,所以他並不想因為畏寒而休息。
(……我必須要找出反敗為勝的機會才行。)
幸宏一邊撐著雨傘等待學生到來,一邊心想。目前對談的主權還是在禦神樂手上,他覺得再這樣下去,等到對談結束,還不到最終演講,就等於已經輸了選舉。倘若整體局勢都對禦神樂有利,那麼除非自己能在最終演講讓大家跌破眼鏡,不然根本不可能反敗為勝。然而,幸宏並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能讓大家跌破眼鏡。
就算知道隻能不斷努力,前途也還是困難重重啊……
籠罩一片灰白色的天空和冷冽的寒風吹著。幸宏看著遠方的黑色雨傘,吐出白色的氣息。
井筒在徹夜未眠的情況背誦演講稿。
盡管他接下了擔任神庭推薦人的工作,到目前為止做過的也隻有道早問候,而且次數僅有一次。雖然他可以很早起床,可是總因為忍不住睡回籠覺的關係,至今尚未準時過。
(我絕不能讓他一個人吃苦。)
井筒死命熟記徹夜構思的演講稿,從早上開始就不斷反複振奮自己的精神。
刈穀在教室沉思。
目前局勢是禦神樂占上風,神庭仍然給人處於弱勢的印象。整體氛圍無疑是對禦神樂有利,再這樣下去,三年級生的選票會流動到禦神樂那邊。對三年級生來說,學生會幹部是誰根本無關緊要。因為下一任學生會正式上任是第三學期之後,那時大半的三年級生都會準備考試請假,所以下任幹部對他們而言,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對於選舉不感興趣的學生,會依照當時的氛圍隨便投票。那樣一來,大部分的票數都會流到禦神樂那邊。
(我們是有在動作,可是……)
就算刈穀再怎麼為神庭聲援,如果他自己不能抓住反敗為勝的機會,那就不可能得到決定性的成果。不過,他也差不多該有些表現了。
……再來就是看運氣吧?遊佐說神庭有“力量”,如果真有這回事,那就快抓住機會。
在不知不覺中,刈穀緊緊地閉上雙眼。
九重興高采烈地奔過教室前的走廊。
到了午休時間,第三次的直接對談開始,這次對談的主導權也是在禦神樂手上。幸宏雖然覺得抓到了竅門,卻還無法找到對手的漏洞加以攻擊。他甚至覺得,禦神樂似乎能隨心所欲地操縱主持人加藤。
“下一個問題。”
加藤念出新的問題,那是來自現任風紀委員長的提問。
“‘目前的學生會,各幹部之間的聯係與配合狀況不佳。請告訴我你們要如何記取現在該反省的地方,並且在下一任學生會改善幹部之間的聯係呢?’這可以說是內部告發啊,請問你們怎麼想呢──禦神樂同學,請說。”
又被禦神樂搶先一步。這是幸宏早就想過的問題,所以他很想先回答。對兩人共同的問題,答案大多都是大同小異。這樣一來,後回答的人就會顯得表現平平,不夠搶眼。幸宏雖然清楚這點,但就是無法搶在禦神樂之前答題。
“雖然難以啟齒,可是我聽說目前學生會的狀況很糟。”
禦神樂刻意低聲說道:
“據說本來應該配合議決事項召開的幹部會議一直停擺,由學生會長擅自蓋章決議事項,我認為這等同是背叛學生信賴的行為。而且就連隻要各委員會配合好,就可以確保足夠人手的風紀檢查,都要請執行部加派人手協助,我對此事實相當不滿。我一再重申,現狀就是有這些多餘的事物造成學生不必要的負擔。”
幸宏不禁咬牙。他並不清楚學生會的現狀,所以無法一針見血地反駁禦神樂的答案。可是,禦神樂正在批評遊佐,他對此感到有些莫名的不悅。他並非感謝遊佐,隻是他對遊佐也沒有負麵的印象。
“我當上學生會長之後,會強製所有幹部出席會議;讓幹部有機會互相討論,為學生會的工作盡力。隻要钜細靡遺地清楚討論過所有議決事項,在分擔工作給各班級幹部時,就可以將負擔減至最小。我──”
幸宏忍不住舉手,他想要盡可能提出反論。本來打算在禦神樂換氣時舉手,可是速度遲了一些。不過,禦神樂卻停止說話,對加藤使眼色。
“啊,神庭同學,請說。”
幸宏不得不承認自己舉手的時機很不合時宜,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
“你說要強製幹部出席幹部會議,請問有什麼具體方法嗎?”
並看向禦神樂。她不急不徐地點頭,再度侃侃而談:
“首先,無正當事由一律禁止缺席會議。無可奈何必須缺席時,一律需請人代理參加。幹部會議每次都會記下會議紀錄,我們會一並記下出席者的姓名,公布在校內的公布欄。
如果有人隨意缺席,那麼名字就會公布於全校,同時我也會加以叮嚀。如果屢勸不聽,那我也有請對方辭去職位的覺悟。所以,請各位在最終演講的時候選賢與能,思量到底哪位候選人才會認真處理學生會的工作。就算隻是信任投票,也請不要馬虎決定。
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禦神樂微微歪過頭,理所當然般地答道。她的用詞雖是在詢問,但其實是確認的意味比較濃厚吧。幸宏覺得沒有地方可以挑毛病,可是也不想就此了事,刻意再追問:
“謝謝你。不過,可以請你具體地告訴我何謂正當的理由嗎?”
“好的。”
禦神樂露出笑容回答,絲毫不改自信滿滿的神色。難道說不管怎麼提問,也都無法攻擊到她的要害嗎?
“首先是因病請假,或是早退的情形。這種情況下要找代理人也不方便,所以會由我們請副委員長代理。
其次,如果被師長傳喚,那麼遲到也沒關係。若事前就知悉,要找人代理應該也不難。
另外,我想偶爾也會有不得不認可的例外事由,但是有急事之類的一概不予承認。一個月一次的幹部會議是慣例,而且日期早在兩個月前就決定了。決定時也確認過各委員長的時間,所以絕不允許之後的行程優先於會議。”
“如果是社團活動呢?比方說突然決定要舉辦練習比賽之類的。”
“我不允許,請他們以學生會的會議優先。”
禦神樂毫不猶豫地回答問題。幸宏不禁暗暗乍舌,她對幹部真的是毫不留情。不對,難道是因為她預計各個委員長都會由自己的人馬當選,所以打從一開始就不擔心幹部之間的問題?這樣一想,就能理解為什麼她的態度如此強勢。
“可是,也有學生希望可以社團和學生會兩者並進吧?為了他們著想──”
“我不允許。想要為社團活動努力,就請專心留在社團,不需要勉強自己來參加學生會。”
幸宏才說到一半,禦神樂就強勢且斬釘截鐵地插話,她大概已經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了吧。雖然才第三天,可是幸宏已經可以感覺出她言行舉止的意涵。幸宏認為再問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吸口氣打算結束話題。
就在這時,禦神樂突然露出壞心的笑容說道:
“啊啊,對不起,你是擔心你的朋友吧?”
“什麼?”
出其不意的答案讓幸宏呆住,他不了解禦神樂話中的含意。
“你跟健美社那位參選體育委員長的同學是好朋友對吧?我看你們每天都站在一起跟同學道早呢。”
幸宏全身漸漸發熱,他的確每天都和那位巨人一起對學生道早。可是,那單純是因為其他候選人都和幸宏等人保持距離的關係,他並沒有與巨人刻意共事的感覺。
“我想,為了鍛煉肌肉而忙得無法出席幹部會議,這不能算是理由啊。抱歉囉。”
禦神樂故意俏皮地說道,她的說話聲很明顯是輕視健美社,一旁的加藤也低下頭忍笑。從幸宏的位置雖然看不見,不過控製室的學生大概也在笑吧。
幸宏很憤怒。
他跟健美社的人關係並不算要好。
卻跟他們有些緣分。
而且還被他們(單方麵的)稱為同誌。
第一學期時也曾受過他們的幫助。
在運動會時,雖然是受到強迫,但也跟他們一起演出應援團比賽。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幸宏不能忍受禦神樂輕視他們。
他挺身而出,對麥克風叫道:
“不要取笑肌肉啊!!”
一刹那間,加藤“噗哧”一聲失笑,急忙別過頭。
禦神樂瞪大眼睛,收起臉上遊刃有餘的笑容。
然後身後的控製室也變得鴉雀無聲,原本嘲笑健美社的氛圍消失無蹤。
“…………啊。”
播音室一片寂靜。
幸宏思索一會兒後,勉強說道:
“……我覺得你這樣對肌肉太失禮了。”
加藤笑得四腳朝天,亂了陣腳的幸宏回看背後的控製室,可是室內的學生也都在哈哈大笑。他不知如何是好,改為看向禦神樂。幸宏以為她應該會保持冷靜,但是至今一臉心有餘力的禦神樂,如今卻閉口不語,憤怒地直發抖。幸宏狼狽地提問:“你覺得如何?”結果連她也轉過頭去,不做回應。
“……啊,呃──”
幸宏遲疑了一下,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結束節目,轉而對攝影機說道:
“那麼我們明天再見……請各位收看……敬請期待。”
節目就這樣草草完結。
幸宏帶著一片懊悔走出廣播室,快步返回教室。禦神樂似乎想和幸宏保持距離,刻意往反方向走去。他感覺正在度過剩餘午休時間的學生們的視線很刺人……不,與其說刺人,不如說是很不舒服。總覺得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用溫暖的眼光在看他。
“啊!你這家夥!”
當他走在第二校舍的走廊,有位男學生從教室奔出,站在門前對他怒吼。幸宏緊張地停下腳步。
“你剛剛害我笑得牛奶都噴出來啦!你要怎麼賠我啊!”
男子喊叫的同時,教室內傳出一陣爆笑。看來剛剛的節目逗到了他們的笑點,讓他們跟加藤一樣哈哈大笑。幸宏立刻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我很自然地就說出肌肉……”
開口之後,幸宏又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可是,站在門前的男學生卻喊道:“你胡說什麼!”這回不隻教室,連走廊上的學生都笑個不停。幸宏以為對方在發怒,但是抬起頭一看,他卻露出一臉笑容。
“加油啦,你滿有趣的耶。”
說罷輕拍幸宏的後背。當幸宏還反應不過來,他已經返回教室,和同學笑成一片。
“謝、謝謝你。”
幸宏再一次深深低下頭,心中帶著無比的感謝,然後也對走廊上的學生們點頭致意,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接著──
“同誌,神庭幸宏同──────學!”
他看到巨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來。
“我們一直都相信你啊!”
巨人擋在幸宏麵前,不給他逃走的機會。隨後展現出宛若寄宿著從地層湧出般的怒吼的雙臂肌纖維群。“呼哦哦哦哦!”一股熱氣從巨人的嘴唇吐出。
“我、我心髒的躍動跟上臂二頭肌連成了一體!正在呼應朋友熱烈的呼喚啊!來吧,盡情傾聽我、感受我、享受我燃燒的肱三頭肌的吐氣!!以及肱橈肌的呼吸!!還有淺指屈肌的肌肉線條吧!!我今天熱烈地歡迎你啊!!”
隨著怒吼,巨人脫去製服外套。他連解開襯衫的扣子都嫌煩,在解開兩顆扣子之後,就直接使力撕破衣服。拋開身上的襯衫,隨心所欲地揮舞上肢。空氣發出陣陣聲響,名為熱氣的厚實牆壁在巨人的雙臂形成,然後馬不停蹄地做出正麵雙手二頭肌。熱氣豪邁地放射出去,強力隆起的上臂二頭肌的岩山浮現靜脈的道路。巨人的肌纖維孔武有力、欣喜地震動。然後外腹斜肌為了浮現倒三角形的形狀,暗自開始展現身手。展翅翱翔吧,廣背肌!為了刻劃出你雄偉的羽翼,將我的側腹縮緊至極限吧!
“爆發啦!那是前所未聞的倒三角形肌肉爆發啊!”
“內角一百八十度!?那是超越人類智慧的正三角形啊!”
“使勁再使勁、使勁再使勁,將肱三頭肌提升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他的肌肉無懈可擊啊!”
突然間,無數肌肉男從周圍的教室飛奔而出。甚至有人懶得從門出入,直接從窗戶飛跳。不但如此,還有數位強者打開走廊上的窗戶,一躍而入。
“在這裏!這裏的肌肉猛男們正在燃燒啊!”
“可惡,我的僧帽肌按捺不住啦!我興奮發抖地想要和你一較高下啊!”
猛男們的小腿三頭肌受到背麵背闊肌伸展突如其來的強襲,頓時失去力量,一個不穩,膝蓋著地。可是,巨人沒有就此落敗。他立刻舉起雙手做出回轉動作,向前踏出一步,也就是做出所謂的側麵胸大肌。雄雄鼓起的大胸肌、三角肌、上臂二頭肌、股四頭肌,仿佛像是要眾人注視其厚實度般的高歌。熱情、有力、雄壯。現在,巨人的肉體重新降臨在灼熱的大地。
“人體炎夏警報!?那個肌肉厚實度簡直是犯規啊!”
“快爆裂了啊!大胸肌炸彈就快完成啦!”
“再往上衝!再將肌肉往上衝啊!”
“他現在好猛啊!那個三角肌根本是無敵狀態耶!”
“再使力、使力!連錘狀肌都不要放過啊!”
猛男們的競演即將達到最高潮。圍繞巨人的猛男們散發出一股緊張的氛圍,隻要有一人疏忽,陣勢就會瓦解。眾人不禁要對如此危險的肌纖維收縮倒吸一口氣。
然後,那個人出現了。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氣在震動。猛男們的視線集中在一點,瞠目而視。
“開創新世代的肌肉都聚集於此了嗎!那我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就算我會在此精疲力盡,肌肉也沒有一絲後悔!”
猶如光頭的岩石。跟他壓倒性的存在感比起來,連巨人都隻能算是“弱不禁風”。他逼退猛男們,一步一步地接近。地板……不,整個校舍都在搖晃。或許是錯覺,可是光頭猛男似乎讓足以撼動校舍的壓力充斥於內部,隻要一釋放,弱小的人大概會立刻被擊倒吧。
“你是……前任社長合田……你應該已經淡出了啊。”
一位平頭猛男背對巨人,擋在光頭猛男的麵前說道。光頭猛男露出狂妄的笑容回答:
“我想看看你們是否真的擁有足以開創新時代的肌肉。”
“……有意思,請不要以為我會一直追逐你的廣背肌啊!”
平頭猛男以怒濤之勢做出背麵背闊肌伸展。僧帽肌被陽光映射地冷冷發亮,大圓肌和廣背肌的擴張讓人感覺後背比平常更寬上許多,豎脊肌向上伸展的模樣也相當美妙。刻劃細致的肌肉曲線,傳導微微浮起的汗珠,宛若是潛藏在危險山脈的一道瀑布。
“好遼闊!好遼闊,太遼闊啦!那是涵蓋一切的悠久大地啊!”
“我們會被無限浩瀚的大地所吞食啊!”
“振翅啊!就此高飛吧!”
驚歎聲此起彼落,平頭猛男將帶有絕對自信的背麵背闊肌伸展轉為背麵雙手二頭肌。原本讓人以為是恒久不變的浩瀚肌肉大地,驟然轉變相貌,成為陡峭的山嶽地帶。大圓肌的纖維隨著雙臂揮起,沸騰地呻吟、扭動、最後逼出肌肉。至今信奉為永恒真理的事物,輕而易舉地被粉碎。那裏浮現的是從來無人抵達,即便是千軍萬馬也不容侵犯的山脈群──廣背肌所描繪出的肌肉危險地帶。
“肌肉曲線好犀利!犀利曲線革命就要爆發啦!”
“一夜之間改變姿態,難道這是奇跡般的大陸移動嗎!?”
“肌肉在憤怒!肌肉真的在憤怒啊!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了!!”
眾人的驚歎聲轉為驚恐,平頭猛男的健美動作讓周圍猛男不得不跪下。他們的大腿股四頭肌搖晃不已,股二頭肌和內收肌群逐漸化為無力。能夠承受住這波衝擊的隻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