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仿佛又回到了仇皇殿。
殿宇處處霧氣繚繞,讓人看不真切。她踩著虛浮的腳步,下意識沿著曲折的回廊走著。
沒有目的,卻又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穿過了回廊,走上台階,有燦爛的陽光刺穿迷霧,她卻不畏烈陽,快步走了上去。
心裏有個聲音在喊著,快點!快點追上他!
衝上廣場,偌大的練武場上,有一個少年,背對著她在練劍。
長劍回旋輕蕩,帶起一圈耀眼的光華。大榕樹廣茂的枝葉在他頭頂舒展,枝葉間落下斑斑點點的白光,柔和了那道冷峻的背影。
仇心柳鬆了口氣,微笑地喊道:“星恨——”
“嗯。”一道糅合了孩童稚嫩與少年清冷的低沉嗓音穿透了陽光,清晰而模糊地傳入她的耳中。
那少年轉過身來,臉容清俊,一雙眼睛大而幽深,如無底深潭。
“江雲——”仇心柳一驚,猛然打了個冷顫,張開了眼睛。
林間有柔和而清亮的光線,仇心柳揉了揉眼,這才發現,天亮了。
“原來是做夢啊……”輕輕低喃著,心髒的跳動仍舊急促,仇心柳深吸一口氣,壓製著那股逼真夢境中的心驚肉跳。
素手掩在唇邊,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後腦下的柔軟溫熱令她不由自主眯眼輕輕蹭了蹭,仇心柳半翻轉過身子,再度睜開眼睛。
入目處是一片明黃的布料,這顏色款式質料在最近都日漸眼熟。
再往上是金黃的衣領與同色係的盤扣,同樣眼熟得令她詫異。
仇心柳慢慢抬眼往上看。
線條優美的下巴,涼薄的唇與筆挺的鼻梁,最後是那雙漆黑如星子深邃如大海的眼眸。
“江雲?”仇心柳愣愣地看著他,語氣裏帶些初醒的迷糊與慵懶,仿佛還不知所以。
“嗯。”江雲低眉斂目,看不出是什麼表情,隻平靜地說了一句,“醒了就起來。”
起來?!
仇心柳一驚,幾乎是彈跳著起身,這才看清江雲正斜靠著一棵大樹席地而坐,左手邊擺著他的長劍與她的玉弓,一副隨時準備廝殺的樣子。
昨晚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枕到他腿上去了?!
仇心柳漲紅了臉,飛快地拿起玉弓背好,又低頭忙碌地檢查著隻剩下幾根箭羽的箭袋,眼角偷偷摸摸地看著江雲。
隻見江雲先是揉了下自己的大腿,再拿劍站起,收劍入鞘。所有動作冷靜自若,眉眼間倒是沒有什麼不悅。
仇心柳這才看清他拿的是一把極普通的劍器,街上隨處可見。心下不覺有些惋惜與落寞,總覺得他應該握一把更犀利的劍,鋒芒畢露的,冷光湛然的。
但此刻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仇心柳磨磨蹭蹭挨近了江雲一些,扭扭捏捏輕聲問:“我……昨夜沒有說胡話吧?”
她清楚記得那個夢境,記得自己喊了一聲“星恨”,這種少女思春的小女兒情態若被旁人聽去可就大為困窘了。
“嗯。”江雲狀似沉吟打量著陡坡,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著,嗓音卻低沉有力。
仇心柳一僵。
這“嗯”是說她有說夢話?還是說她沒有說夢話?或者是她說了夢話但他沒有聽到?
而且……這聲音怎麼那麼像她夢中聽到的星恨的應聲?
腦海裏正一片混亂,她卻聽江雲又道:“走吧,我們去尋瑕弟他們。”
日陽灑落林間,霧氣早被驅散,確實應該去跟其他人會合。
兩人施展輕功飛躍上陡坡,快到坡頂時仇心柳還因一口真氣不夠長,滯了滯腳步差點滑下去,多得江雲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攜著她躍上了坡頂。
雙腳剛踏上礪腳的沙石地,突聽得林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誰?!”江雲一把將仇心柳拉到自己身後,左手拔出長劍挽了一圈劍花護住全身,屏息凝神以待。
仇心柳看著他利落的動作,心中一陣欣慰。
他握劍的左手直截了當全無多餘動作,多年訓練果然不是白費的。
想到這裏,她又是一陣晃神。
為何腦海裏會浮現多年訓練這種字眼?好像自己跟江雲從小就相識似的。
又為何看到他左手能熟練使用便覺得安心,仿佛一早知道他的右手已不能如同以前……
以前……以前……
她怎麼一直會想到以前……
“冷靜!”耳邊落下的輕斥讓思緒混亂的仇心柳霎時冷靜下來,她握緊了手中的玉弓,右手悄悄抽箭,搭上弓弦。
腳步聲越發清晰,一道人影從林中走了出來。
仇心柳第一眼瞧過去,瞬間就驚豔了:美人!
來人穿著邊塞特有的異族服飾,豔色的底裳上還罩著一層擋風沙的透明紗衣,明豔照人的不可方物,令仇心柳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
不,是女人看見了,都會覺得比不上。
如果華紫音也在這裏多好!
仇心柳第一次如此惋惜華紫音沒有跟自己一道,然後又馬上為自己的詭異心思迷惑不解。
奇怪,自己幹嘛要這般努力的想去打擊水影仙子美貌的自信呢?那股從心裏油然而生的厭惡又是什麼?
下一刻目光溜到那人光裸的頸脖上,她忍不住低低嘖了一聲:“呀……”
有喉結,是個男人!
可惜了這幅天姿玉容的絕色。
仇心柳暗自惋歎,又暗暗欣喜。還好不是女人,否則這嬌美嫵媚的姿態,絕對迷倒所有男人,又不知道會讓多少女人傷心了。
她這樣想著,不自覺地向著江雲的後背靠近了些。
這人身姿妖嬈,神情卻是淡漠,即使在林子裏突遇兩個手執武器的陌生人,他依然一臉自若,隻抬眼平靜地掃了攔在前麵的江雲一眼。
當他的目光掃過仇心柳時,眼底的淡然倏忽被一抹驚喜與訝異所取代:“仇心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