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情1(1 / 2)

第一章 結婚紀念日也是痛苦日

要不是史東風打電話,淩靜還不知今天是他們結婚二十六周年紀念日。接電話時,淩靜就很奇怪,因為他們有約定,史東風出差在外,要每天晚上十點左右給家裏打個平安電話。而此時淩靜剛吃晚飯,史東風的電話就打來了,還說他剛喝了點酒,估計淩靜正在吃晚飯,就讓她順便也喝杯紅酒,慶祝一下。

說不清有意還是無意,淩靜總是想不起這一天,而史東風卻好像定了鬧鍾似的,無論在家還是在外地,總把這個日子記得刻骨銘心,當作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在家時,他會炒上幾個拿手好菜,比如小魚燉豆腐——那是他從小最喜歡吃的菜。每次回農村老家,父親總要親自下廚,用特地從村東的大沙河裏打來的小銀魚和自家磨的老豆腐,香噴噴的燉上一地鍋。這也是他們結婚後,史東風做的第一道菜。

不過淩靜卻不以為然,她說史東風是小題大做,沒事找事,普通的人家,普通的日子,有沒什麼值得慶賀的。有一次,淩靜喝下一小杯紅酒,盯著史東風春風得意的笑臉,悻悻地說:“你是沒事找樂,得了好處耍便宜啊!結婚對你來說,是美酒一杯,對我來說,是一杯苦酒,慶你個頭啊!”說著,拿起筷子,照著史東風微禿的腦門,輕輕敲了一下。

史東風從不計較淩靜的冷嘲熱諷,他知道淩靜配自己很虧,一直心有不甘。但他確實太愛淩靜了,因此淩靜越不開心,他就越獻殷勤,越想讓她快樂。每當淩靜發煩時,他總能說個笑話,陪個笑臉,化煩為樂。就像那次淩靜拿筷子敲他的腦門子,他就嘻皮笑臉地伸長脖子說:“要敲就使勁敲,這東西不是雞蛋殼,還怕敲碎了不成?”把淩靜樂得噴出了嘴中剛嚼了幾口的小魚,要拿酒瓶砸試試。

如果結婚紀念日這一天史東風在外地,他一定要比約定時間提前幾個小時打電話,絮絮叨叨半天。即使是在中東援外那幾年,國際長途電話也沒少打。淩靜為此感到很好笑也很納悶:這樣一個沒文化的粗人,怎麼會有如此細心和如此浪漫的情調?結婚紀念日,對他來講,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什麼二十六周年不二十六周年的,你以為是國慶節啊!”淩靜快言快語,拿著話筒像握著機關槍,迎頭對著史東風就是一通猛掃,“還喝紅酒?我就是喝杯白開水也算對得住你了。好好過日子就行,沒必要搞這形式主義吧?我就省下這杯紅杯,算是節約鬧革命啦!”

“嘿嘿,不論你怎麼說,這一天,對我來說,就是比國慶節還重要!”

“重要就重要吧!重要能怎樣,不重要又能怎樣?哼!”淩靜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史東風一提起這話題,自己就條件反射似的,心頭打翻五味瓶。她扭過頭去,好像麵對著的電話機就是史東風那張不討人喜歡的“驢臉”——史東風的臉屬長方型,當然,要比常見的長方型臉誇張一些,即長度更長些,寬度更窄些。淩靜看著他順眼時,就叫它“瘦長臉”,看著不順眼時,就叫它“刀溜子臉”,看著反感時,就叫它“驢臉”——淩靜的眼光落在了掛在床頭上方的結婚照上,不由皺了皺眉。要不是女兒堅持,她早把它塞在箱子裏去了。照片上的二十六年前的她,哀怨地注視著自己,好像有許多苦水要傾訴。淩靜歎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對麵牆上掛著的女兒的大彩照,心境方才平和起來。

“反正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史東風早已習慣了淩靜的挖苦嘲諷,甚至還把與淩靜“鬥嘴”當作他們夫妻生活特有的樂趣。他堅信夫妻之間“打是親、罵是愛”,聽淩靜諷刺挖苦自己,就像按摩一樣舒服,所以,他明知會惹惱淩靜,卻還要酸溜溜地說:“今天還是我禁欲一周年啊!”聲音低沉緩慢,“啊”字拖腔很長,像哭。

淩靜知道史風東有意誇大其辭,虛張聲勢,沒話找話,逗她開心,實際上是沒事找涮,禁不住哈哈大笑,反詰他道:“是不是要訂為法定節日,以後每年都要專門慶祝慶祝啊!”比起結婚紀念日來,這話題更讓淩靜覺得可笑和無聊,甚至覺得可惡和無恥。在她看來,什麼禁欲不禁欲,她壓根兒就沒有過欲望。史東風是禁欲,她是無欲。不過,說起禁欲,淩靜心裏更多的是苦澀。

那是一年前今天的晚上,一大瓶紅葡萄酒幾乎都讓史東風喝了。史東風酒量不高,又是司機,平時極少喝酒,即使喝酒,也是很小的量。而淩靜酒量奇大,是當局長辦公室主任時,迎來送往練出來的。可是淩靜隻喝了一小杯,因為她對結婚紀念日,壓根兒就沒興趣。她一直認為,和史東風結婚,是她一生中犯的最大錯誤,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裏還有什麼一醉方休的喜慶心情呢?她總是刻意忘掉這一天,這一天對於她來說,隻有切膚錐心之痛,而且從此痛苦像鬼纏身般,伴她一生。所以,平時培養出來的對史東風的好感,總會在這一天被史東風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快樂話題打擊得一時間蕩然無存。雖然淩靜心知肚明,史東風沒有任何惡意,相反,全是為了取悅自己,增進兩人的情感,同時,也是為了表達對淩靜的無限癡心愛意。但在客觀上,卻是在撕裂淩靜心靈上已漸愈合的傷口,而且還是在傷口上撕鹽。對此,淩靜有時會無奈地苦笑,有時會怒火中燒,惡言相向。可惜史東風鑽到自己打造的牛角尖裏,全然看不出來,這反而讓淩靜覺得史東風很可憐,讓人同情,又覺得他太善良,太單純,令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