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號”在外灘碼頭靠岸,眾人紛紛寒暄告別,遲騁看一眼戚無豔,淡淡地道:“我送你回去。”“嗯。”她點頭,他率先走向他的車,她落後半步,詫異地盯著自己的手,他該牽她的手一起走的,他今晚是怎麼了?從他在船尾找到她開始,似乎就變得不對勁了。
打開車門,後視鏡中映出一輛白色麵包車,隱約還能看到××電視台的字樣。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是為了避嫌,他今年第一次參加皇因宴會,就被記者追問生活作風問題,換做誰都會覺得丟臉,雖說公眾人物不該太介意媒體的報道,但真被他們卯上也是件挺煩惱的事。
車子在主幹道上勻速行駛,麵包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以跑車的性能,要甩掉他們輕而易舉,但是那樣反而顯得欲蓋彌彰了。
戚無豔回頭看了一眼,咕噥:“討厭。”隨手抽出一根煙,才記起打火機掉進江裏了。
遲騁打開儲物箱,裏麵散落著三四隻打火機。她驚疑道:“你車裏怎麼會有這麼多打火機?”
“都是你平時丟下的。”
“哦。”她隨便撿出一個,點燃香煙,吐了口煙霧,道:“我都忘了。對了,遲騁,剛剛在船上,那隻打火機……”她抬眼偷偷瞄他,沒有說下去。
他不做聲,麵無表情地開車。
她伸手輕輕地搖他的肩膀,“對不起嘛,是我不小心,你再買一個給我好不好?”
他偏頭看她,眸子裏平靜淡漠,仿佛在思量她的話有多少誠意。她撒嬌的笑容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收斂,手指有些慌亂地觸碰他的臉,“遲騁,你真的生氣了?”
他轉回頭看路況,半晌才吐出一句:“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抱緊他的手臂,將頭緊緊偎在他肩上,仿佛這樣就可以融化他無形的冷漠,“我知道是我不好,等天氣暖和一些,我找人把它撈回來。”
他突然長長一歎,幽幽道:“無豔,是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大概吧。”她下巴擱在他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表情,“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他又沉默了,好久才抬了抬胳膊道:“起來吧,後麵還有電視台的車跟著呢,當心讓他們拍到。”她僵硬了下,慢慢坐直身子,臉色也黯淡了,沉聲道:“遲騁,你真的很介意媒體怎麼看我們對不對?”
“嗬!”他偏頭向外,閉了閉眼,疲憊地笑道:“大概吧。”
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她不由有些氣惱,他們之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雖然那些記者說得難聽,但流言蜚語總是難免,難道為了那些無謂的言論,就連正常的感情生活都不過了嗎?她隻是不小心掉了打火機,幹嗎一副陰陽怪氣不依不饒的樣子?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錯誤似的。平日裏總是他寵她、哄她、遷就她,一旦他態度一冷,她就感覺受不了,感覺委屈。狠狠瞪他一眼,見他沒有反應,她又重重“哼”了一聲,居然還是沒有反應,她不由氣悶地衝口而出:“既然如此,不如取消婚禮算了。”
“嘎——”一聲長音,車子險險停在路邊,保險杠差點撞到路燈。遲騁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握到指節泛白,嘴唇抿到血色全無。戚無豔驚魂未定地捂著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因驚嚇而幹澀發疼,話也說不出來了。
後麵跟蹤的車全無準備,狼狽地錯過他們的車身,慢慢停下。
遲騁呼一下拉開車門,大踏步走到電視台的車前,左手拉開車門,右手一把揪住攝影師的衣領,直接把他拎出來,吼道:“拍拍拍,拍什麼拍?想拍是不是?光明正大過來拍啊!我站在這裏讓你拍,拍得不好我叫你今後再也沒法扛攝像機。”
“遲騁。”戚無豔匆匆跑過來拉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道:“你先放手,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快勒死他了。”
看到攝影師直翻白眼,遲騁這才放手,大手一揮,嘶吼道:“滾,都給我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們。”車上人七手八腳地把攝影師拉上車,飛也似的疾馳而去。
“遲騁。”她焦慮地喚他,慌亂地揉搓他冰冷的手掌,“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拳頭握得死緊,犀利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地麵,像要把柏油路麵燒出一個大洞。
“遲騁!”她用力推他,急得快哭了,“你不要嚇我,你說說話。”
他猛地打了個寒戰,迷茫的目光轉向她,又似不在看她,飄忽地穿過她的身體,仿佛在找尋著什麼。突然,他用力甩了甩頭,右手覆上額頭,蒼白的唇無力地吐出一個字:“好。”
“好什麼好?你在說什麼?你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好。遲騁,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帶你去看醫生。”她用力拉他的手臂,他卻動也不動,機械、憔悴地道:“你剛剛不是說取消婚禮?我說好。”
她頓住,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他重複:“我說好。”
“不!”她激烈地叫道:“我那是說的氣話,不是認真的!”
“可我是認真的。”這次他目光的焦距準確地定在她眼底,黯然失望地道:“無豔,你不想結婚就盡管明說,不用費盡心思地暗示,用衝動氣話來當借口,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怪你。”
“你在說什麼啊?”她急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想結婚?我說取消婚禮,一方麵是氣話,一方麵也是為你著想啊,你不是很在意媒體的報道,現在這種敏感時刻結婚,隻會產生更多對你不利的流言。怎麼到頭來反倒成了我找借口了?”
“哈哈,”他諷刺地笑,“你以為我真的在乎別人怎麼說我?”
“是你剛才自己說的嘛!”
“嗬!”他的笑連諷刺都無力了,“你剛剛不也說過取消婚禮?”
“我說了那是氣話,你要我說幾次你才相信?遲騁,你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啊?今天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用力搖頭,“無豔,我想我們該冷靜想一想,我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個自私、小氣又善妒的男人。而你,更應該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選擇我。”他拿出大衣穿好,深深看她一眼,道:“車你開走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淩晨的風無情地鑽進他的衣襟,頑皮地在他發間跳舞,他卻感覺不到冷。心很亂,很煩,像有一團岩漿奔騰呼嘯著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先前是不確定她的心和感情,現在,就連自己的都不確定了。曾經信誓旦旦想過要用時間和行動來證明他的感情,做起來卻那麼難,他突然想到老媽的話——別哪天又哭喪個臉來跟我說:“媽,我跟那個什麼無豔的愛情已經退燒了”,他的愛真的這麼快就退燒了嗎?不,不是,他隻是失望了,疲倦了,想放棄了。一頭熱的感情太累,太彷徨,而他的勇氣和癡心又消磨得太快。說來說去,他還是跟其他男人一樣,再一次令她失望,令她受傷。
戚無豔坐回車裏,手指顫抖地點燃一根煙,用力扯著散亂的頭發。怎麼會這樣呢?怎麼突然之間他就說出那番心灰意冷的話?她好像傷害他了,要命的是她都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傷害了他。她太習慣於他無條件的付出和無限度的包容,從來沒有認真地體會過他的感受,所以當他突然撤退時,她除了慌亂,居然一點辦法也沒有。不該這樣的,如果說在得知癌症是個誤會後她曾猶豫過結婚的決定,那麼在船上,她再一次堅定地告訴自己,她要嫁給遲騁,這輩子隻能是遲騁。關明晰是祁紹的緣分,遲騁是她的緣分,錯過了他,她會一輩子遺憾,一輩子後悔。到底哪裏做錯了?打火機?衝動地說取消婚禮?還有什麼?一定還有什麼!她仔細地想,一點一點地想,對了!祁紹!遲騁最大的心結應該是祁紹,她今天晚上都跟祁少做了什麼?談了會兒話,喝了杯酒,跳了支舞,然後呢?他不會就因為這些吃醋吧?雖然他莫名其妙吃醋能夠滿足她的虛榮心,但也未免太小氣了些。還有,還有……那些問題!那些該死的問題!她想起從主席台上走向他時他難以置信、興奮期待的眼神,她真笨!她用力敲一下自己的頭,幹嗎偏要造成他的誤解?隨便說什麼人都好嘛!父母、兄弟、姐妹,哪怕美國總統都好,為什麼一定要選允恒?她還自作聰明地以為擺了大家一道,真是笨啊!所有事情串起來,他今晚的反常終於有合理的解釋了。先是看到她跟祁紹談笑風生,然後聽到那兩個該天殺的記者背後嚼舌根,後來打火機又掉了,隨後是她開玩笑地選了允恒,最後她居然又說出取消婚禮的話。完了完了,戚無豔,如果遲騁不要你,一定是你自作自受。
她腳下猛催油門,車子在午夜的街燈下奔馳,遲騁,遲騁,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走得這麼快?為什麼你不等等我?她一麵搜索街道上孤獨的行人,一麵不停地打他的手機,關機,關機,一直關機!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他住哪兒。在一起三年,她居然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不知道他平時下了班到什麼地方消遣,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什麼方法來排解。她對他的關注,少得如此可憐,可憐到她都忍不住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