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婚照篇
社會上流行補結婚照，阿慢看了“留住青春歲月，找回浪漫瞬間”的廣告詞怦然心動，因為1982年結婚時，不說穿婚紗拍結婚彩照了，甚至連拍的黑白結婚照也沒完好地保留下來。
那時阿慢剛剛與白蓮花一起師範大專畢業，分到邊遠鄉鎮中學任教，一個月也就是常常被鄉裏拖欠不發的幾十元工資，除了貼補鄉下種地的父母兄弟，所剩無已。工作兩年後結婚時，浪漫的白蓮花倒是想到縣城裏照一套彩色結婚照，阿慢卻百般不允，說幾十元錢的花銷，夠買上百斤糧食，他不能沒成家就敗家。幾經商談，夫唱婦和，最後是照了一張四寸黑白照片敷衍了事。鄉下老鼠多，那張放在紙盒子裏的黑白結婚照，竟讓口味刁鑽的老鼠啃了大半，照片上的阿慢少了半張臉，樣子血腥而恐怖。底片放在紙袋裏受了潮，發了黴，無法加洗，因此鑄成終身憾事。
七八年後，夫妻倆因為教學成績出色，雙雙調到縣城的一所中學任教。有時去同事家做客，看人家客廳裏懸掛著巨幅彩色結婚照，阿慢妻子不免要發些牢騷，一怪當初沒照成套的結婚彩照，二怪阿慢對黑白結婚照保管不力，留下終生遺憾。為補這遺憾，阿慢也曾拉著妻子不知照了多少合影，但再怎麼風情萬種地組合，妻子總覺得無法彌補沒有結婚照的缺憾。
時間到了1990年代中期，封閉的縣城人的生活，也浪漫多彩起來，大城市裏的時尚新潮，沒多久，縣城裏就會刮起一股模仿風。這中老年人補照結婚照，就是這時尚大潮中最令人矚目的一件。
“咱補張結婚照吧？”步入中年的白蓮花，被城裏生活滋養得豐腴而白皙，在阿慢眼裏，是薛寶釵的現代版。睡在新添置的席夢絲上，白蓮花將臉頰貼在阿慢漸漸隆起的小腹上，嬌聲懇求，“我看好幾個老教師都補了。化化妝，和年輕時差不多呢！”
“不會差不多吧？”阿慢年近四十，頭發已出現敗頂之相，肚子也挺了起來，眼角還出現了細密的皺紋。他早已看到了報上的宣傳，好幾次路過影樓時，特意駐足細看門前廣告和櫥窗裏的老年結婚照，心裏癢癢的躍躍欲試。特別是辦公室裏有位即將退休的老教師，身先士卒照了一組結婚照，還特意拿到辦公室裏來顯擺，讓阿慢特有落伍感和挫敗感。但限於自身條件，對照好結婚照沒有足夠的信心，而那好幾百元的價格，也讓他猶豫不決。
“當然差不多了，整好了，還會比咱年輕時照的還要光鮮呢！”白蓮花看阿慢信心不足，就有些來氣，“當年我讓你照彩色結婚照，你死活不答應。不就是幾十塊錢的事嗎？難道我的幸福不值幾十塊錢？現在錢不是問題了，你又打退堂鼓。跟你過這一輩子，太沒勁了！”
“不是錢的事。其實，當年沒照彩色結婚照，我心裏一直有愧疚感！”阿慢見白蓮花眼圈發紅，聲音哽咽，忙親了一個嘴，“我隻是擔心錢花了，照出來的像老妖怪，沒得讓人笑話。”
“誰會笑話你？都是我們自我欣賞！”白蓮花抬起頭來，故意本著臉怒視著阿慢，“當年你吃的不好，穿的不好，二十出頭的年歲，怎麼看都像四十歲，比現在還要老相。你現在好好打扮一下，看著三十不到呢！更何況，那個精神氣，更是當年不可比的。你別再斯斯囊囊了，這次我說了算。要不，就離婚！”
“照！照！照！”阿慢一把將白蓮花抱在懷裏，急忙表態，“明天就去照，好了吧！”
攝影師一番情真意切的說辭，更加堅定了阿慢補結婚照的信心和決心。接下來的討價還價，又讓阿慢賺足了便宜——剛過教師節沒幾天，阿慢在優惠價的基礎上，又享受了節日裏教師的優惠，算來打了七折還要多呢！
在影樓化妝間裏，阿慢先心虛地貼在鏡子上對麵部視察了又視察，心中不免犯了嘀咕：臉上溝溝窪窪布滿了歲月留下的印痕，化妝師能用什麼手段找得平呢？
見多不怪的化妝師拍他的肩膀笑著寬慰他：“我當年可是幹過泥水匠的，磚縫再大也能用泥抹得平呢！”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小刷子，還誇張地甩了下長長的頭發。
“太誇張了吧？”阿慢揪著嘴巴，眼盯著化妝師，“我這臉怎麼也昨比磚嫩，你要是像抹磚縫一樣抹，非把我的臉皮抹皮不行。”
“比喻比喻。”化妝師被一本正經的阿慢逗樂了，“你是語文老師，我想把話說得有點文學性。其實我沒幹過泥水匠，我是跟香港的國際症美容大師專門學的婚紗化妝技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