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見麵不久就分別,郭雍心裏有些難過。
金陵城外,天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賴著不肯走。他和粽子感情正好著,要他們分開實在難辦。粽子崇拜郭雍,跟在他左右當了小小廝,跟他學箭術兵法,天寶和粽子抱著一團,難分難舍,鼻涕眼淚糊了對方一身。李群無奈,舞了一套劍法,才成功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
“阿寶也要學劍法……”天寶眼睛亮亮,李叔叔的劍法比叔叔的好看多了……
粽子握著小弓的手緊了緊,很有氣節地拒絕其他誘惑。
“跟姑姑去雲都門就能學劍法了。”李群拍了拍他的腦袋,誘拐良家小孩。
天寶猶豫掙紮了一下,一下,又一下……轉頭問沈菊年道:“姑姑,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沈菊年答道:“一年半載,若天寶想粽子了,我們就回來看看,好不好?”
聽了這個答案,天寶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又握著粽子的手繼續難分難舍去了。
“菊年,我最近常想,若當年第一次去安州的時候,我便帶你離開,或許後來也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李群低下頭,看著沈菊年的側臉,輕聲說。
“會發生什麼事,是更好還是更糟,誰也無法預料。”沈菊年垂下眼瞼,“但離開這裏,我卻不想再回來了。”
金陵的深宅大院,紙醉金迷,讓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但無形之中,仿佛有一條鎖鏈,將自己與這個城市,這個宅門緊緊相縛。那條鎖鏈,來自於內心,今天,她終於可以掙脫這條鎖鏈的束縛了。
“菊年,你說那人是不是來送你的?”郭雍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那馬車跟了我們許久了。”
沈菊年一早就看到了,那是蕭府的馬車。
“我去同她說幾句話。”沈菊年對李群道了一聲,便隻身向那馬車走去。
李群的目光一直尾隨著她,事已至此,諒蕭娉婷也不能再做出什麼傷害沈菊年的事了。
見沈菊年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車夫急忙回頭對車廂內的人說道:“七小姐,沈姑娘來了。”
裏麵的人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掀起了簾子,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小臉,與沈菊年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沈菊年在車前停下了腳步,蕭娉婷在車上俯視著她,兩個人之間的位置似乎從來都是這樣,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俯視,而現在最後一麵,也仍是如此。
不是沈菊年習慣了仰望,而是蕭娉婷習慣了俯視,無論在何時何地,她都能找到高人一等的位置。
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沈菊年發現,蕭娉婷瘦了許多。
“娉婷……”沈菊年嘴唇一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蕭娉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苦澀的微笑。“菊年,再見。”
若可以,沈菊年希望的是不再見。
並非她恨蕭娉婷,而是因為金陵這個牢籠,她不想再回來,而蕭娉婷永遠也逃不出去,兩個人,應該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從十二歲離家,到今日為止,她的命一直與蕭娉婷緊緊糾纏,曾經的疼惜,因為一次次的傷害而變成一個不堪回首的笑話,若沒有發生那些事,她會把她當姐妹,因為有家人,便是寒冬也能感受到一絲溫暖,為了這一絲溫暖,她可以生,可以死,可以留下。
但是再沒有能讓她留戀的溫暖了。
“娉婷,好好照顧自己,深宮內院……”沈菊年輕輕歎了口氣,再多的關心話也是無益了。
蕭娉婷合上眼,眼淚滑落,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第一次,在人前落淚。
“菊年……”蕭娉婷顫抖著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對她撒嬌,軟軟喊了一聲:“菊年,抱抱我……”
便是再多的怨,在這一刻也都化為淡淡的心疼。
蕭娉婷把臉埋進她頸間,悶聲哭泣,多日來的委屈、不甘、絕望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眼淚一滴滴滾落,灼熱滾燙,濕了沈菊年的肩膀。
“我不想傷害你,我隻是想要你們都留在我身邊……”蕭娉婷哭著說,“菊年,菊年,你別恨我,我不想要你離開……”
為什麼到現在才明白,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李群,根本不是搶走李群的菊年,而是不在意她的李群,而是搶走菊年的李群!
“別走……別走……姐姐……”蕭娉婷失聲痛哭,再不會有一個人像菊年那樣對她好了,好想回到過去,她再也不爭了……
那一聲“姐姐”讓沈菊年身子一震,垂下眼瞼,淚光泛上眼眶——是不是太晚了?
她隻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從來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她想要的,隻是一點溫暖,真正的溫暖,隻是她用錯了方式。
“娉婷,你要好好的……”沈菊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原諒嗎?
她不知道自己原諒她了沒有。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
今日她被家人送到那個世上最大的宅門之中,和十二歲那年的自己是何其相似。但是自己終於有離開的一天,而她這一生,再無其他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