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坐在某條繁華大街的街角,每天換個地方,漫無目的,也算一種自我放逐。什麼也不想,呆滯地看匆匆忙忙的行路人。每個行人看上去都很有趣,不同的走姿,卻擁有相同麻木漠然的表情。這個世界很喧鬧,又出奇的冷漠,冷漠到每張臉都可以重疊在一起。不錯,還有每雙穿著不同樣式鞋子的腳,都以同樣快速的步伐邁動,而其實他們的背後並不存在任何不可見的食人魔怪。
每個走過自己麵前的人在想什麼?他們是為什麼而步履匆忙?他們又會對誰笑,又會在何時哭泣?
看累了,想累了,她閉眼休息。即使躲在陰涼處,街頭近三十五的高溫仍逼得她出一身臭汗。知道擦了也沒用,她任汗水閃著光從額頭沁出,沿著被曬黑的肌膚滑落。
“哐啷……叮……叮……”啤酒罐被路人踢倒的聲音,裏麵不多的硬幣滾落一地,處於假寐狀態的人意興闌珊地睜開眼。
烈日下,一個身著棉質短袖襯衫及長褲的頎長身影,英挺的站姿表露其不可一世的冷傲。她睜不開眼,露出不得不仰視的卑微。
是——戴著墨鏡的泠昊,露天幾乎可以將人烤昏的高溫對他毫無效果。泠昊就是泠昊,頂著“鋼琴聖者”的名號,一身潔然與清爽,哪怕灼燙的陽光也都不得已地屈服於他的傲慢與高姿態下,不愧是她被歌頌為貴公子的天才叔叔。泠?半嘲諷地暗忖,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跟我回去。”遮出日光,貴公子向下俯視並在她的身上投下暗影。
非常平靜的語氣,也未像上次那樣狠狠甩她一巴掌,可還是能想象他眼神裏毫不掩飾的嫌惡與討厭。勉強衝他笑笑,她伸出自己髒兮兮,汗漬汙漬糊成一片的右手。
瞪著朝自己伸來的鬼爪,泠昊直皺眉,為泠?故意的挑釁。髒手停在他麵前,沾著汙漬的手指無力下垂,凝在手主人嘴角的笑則充滿惡意的戲謔。
掏出口袋裏的手帕,蓋住右手,握住那隻令自己深感惡心的手,將席地而坐的侄女拉起來,緊鎖的眉與下抿的唇都證明了他的忍耐力。扭頭,他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幹淨的細條紋格子手帕留在那隻髒手中,被汗沾濕且立刻皺成汙漬的一團。將手帕塞進口袋,同樣不說話的泠?跟在泠昊身後。他為什麼要找她?又如何知道她在這兒?為何不拒絕她伸出的手?即使為另一人的行動詫異,即便有一連串疑問,到最後她卻懶得追問答案。跟他回去?的確。無論他如何討厭她,她都是他惟一的親人;不管他們如何盡量疏遠彼此,他們兩人仍有共同的家。
“是不是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呢?”突然,她逆著陽光轉首望他。
“你說呢?你姓泠,我也姓泠,這就是所有的原因。”
“那麼如果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你是不是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餘?”
“有必要說嗎?”想起在祖屋裏也有過類似的逼問,泠昊無由地害怕起泠?的成長。這種害怕決不是突然湧現的,而是長久以來的不安逐漸累積的,害怕總有一天他會抵擋不住她的逼迫而說出一切真相。
凝視他不動聲色的冷靜,她垂首。
“原來連回答我的問題都是多餘的……一直……就是這麼回事……”
心髒強烈收縮,因看到泠?又抬首時露出的寂寥笑容,泠昊故作無動於衷地扭首。能彈出震驚世人的聖潔之音,卻永遠也無法處理好自己的情感,這就是作為一個天才的他的真實。
“回家吧!”泠?朝空中的烈日伸出手,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抓住。
日曜下白得發亮的洋房,不大的庭院內種植著不知名的花樹,樹上開滿炎夏季節綻放的白色小花。一片明晃晃的景象,車內車外的溫度反差把所見的一切都變成不真實的幻覺。
有人從洋房內快步走出,是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白色的襯衫與筆挺的黑色西褲襯得原本偏瘦的身材越加窄長,秀氣的五官透出溫和的氣質,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與泠昊相似的潔淨感。
“是泠小姐嗎?我是泠先生的管家,姓劉,你可以直接叫我老劉。”他朝泠?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有泠昊絕對不會有的熱情,泠?一路充滿憂悒的臉龐浮上笑意。
“昊也這麼叫你嗎?老劉。”
“是的,泠先生也一直這麼叫我。你的房間在二樓東麵第二間,已經打掃幹淨,衣物也已放置妥當。你檢查一下,要是還缺什麼就請吩咐。”
“謝謝。”她拿出泠家小姐該有的教養,全出於因對方友善產生的好感。
“你們先休息,桌上有剛從冰箱裏取出的西瓜,我去準備晚飯。”分明是一個笑容可掬的男人。“今天晚飯推遲一小時。”泠昊想了想,然後轉向一旁打量屋內裝飾的侄女,“你最好先洗個澡,回到泠家就有泠家的規矩。”
泠家的規矩?倒不如說是他泠昊的規矩更對。
泠?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
“你的嘴巴用來幹什麼?”他最不能忍受她這種無視的輕佻態度。
“知道了,我會準時下來吃晚飯。”
對泠?的順從抱有懷疑,泠昊冷哼一聲,起步上樓。
她在他麵前怎麼做都不對,若有似無地歎息一聲,她無奈地看向初次見麵的管家。劉管家並沒有露出祖屋老管家經常流露的擔憂和滄桑,他的眉眼和嘴角都布上淡淡的笑意。“小姐,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