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你和泠先生……你們,不是叔侄嗎?”回家的路途中,杜樂成忍不住問神思恍惚的人,“你們……我想我一定是誤會什麼了。”
一腳踢開路邊行人丟棄的空酒罐,泠?不吭聲。她不說話,另一人就隻可以勉強地自我安慰。“一定是我看錯誤會了,怎麼可能嘛?你看我這個腦子,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
“沒有血緣關係。”她接口,仰視街燈,“我和昊沒有血緣關係,我父親是泠家領養的孤兒,泠沒有泠姓的血統,這個除了當事人之外泠家從沒對外公開過,包括我母親都不知道。”
杜樂成大吃一驚,這樣的重大內幕要讓新聞界知道的話想必會掀起軒然大波,就同泠有私生女一樣。
“很吃驚吧?我的身世,還有剛才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沒有誤會什麼。昊吻了我,就這麼簡單,可是連我自己都很吃驚。”
“你喜歡他?喜歡你叔叔?”
“是的,從小就喜歡。”她無畏地回視繼兄,頭一次坦白心中最大的隱密。
“那麼他呢?也喜歡你?要不然剛才不會吻你。”在探究什麼,他借著街邊的昏黃燈光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和一皺眉一微笑。
“喜歡我?昊嗎?”泠?的唇抿出一道細微的弧線,“不,他討厭我,甚至可以說是憎恨我。告訴你,我是被他趕出泠家的,而且從小他都以憎惡髒東西的眼光看我。”
“泠先生把你趕出泠家?不可能!當初媽媽到泠家要求和你相認時泠先生不答應,說絕不會把你交給媽媽。後來好像還是哥哥出麵威脅,他才答應讓你在滿十九歲後和媽媽相見。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改變注意突然要媽媽在那天晚上過去接你。”知道一半事實的人納悶地將部分實情全盤托出。
怎麼可能?昊拒絕把她交給她的生身母親?他一直隱瞞她母親的事究竟是為了要將她無聲無息地趕出泠家還是因為不想讓她走?而那天他們大吵一番,他又何以立刻送她離開泠家?泠?打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傻傻看著杜樂成。
“泠先生一定很喜歡你,因為要求有潔癖的他吻一個不喜歡的人是不可想象的事,對吧?”熱心地為心愛的女子分析情敵的舉動,單純的杜樂成隻希望自己第一次喜歡的對象能得到幸福。
是的,他吻了她,為她擋了阿海的一刀,再加上杜樂成的話,使得泠昊對她原本就曖昧的態度變得越加模糊難以揣測。以往的點點滴滴和懷疑臆測擠在此刻一同浮現。混亂的心也就更無主張,分辨不出何者才是自己渴望得到的真實。
“你……你有多喜歡泠先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杜樂成垂首,她因別人傷神的模樣他看得有些心酸。
“大概是從知道他和我並沒有血緣關係吧,不可否認昊有著平凡人不具有的魅力與才華,但可能更重要的是小時候我對他的依賴。沒有母親,沒有父親,也沒有朋友,即使他嚴厲又冷淡,每年過生日、演出回家、過節……他都記得給我帶禮物。記得有次我看到路邊有小販賣棉花糖,想吃卻怕他因為嫌髒而不敢開口說,可是他竟然注意到,回家後要老管家帶我出去買……”喉嚨有點哽,她用力吸吸鼻子。十四年,諸如這樣的小事何其之多,一時說不完,然而一件一件積累出的情感足以澎湃似潮。
“既然如此,你還猶豫什麼呢?去找他把一切說清楚不好嗎?告訴他你喜歡他,告訴他你想和他在一起不就可以了?”
“不……不行的,昊有潔癖,他討厭不潔的東西和人,而我……你也看到了,不懂音樂,總是惹麻煩……”
“你怕被他拒絕?”
“也不完全是,他……因為一直我都覺得我和他永遠都不可能。”她抬首呼一口氣,“還有,他總說他不需要感情,他總說情感是肮髒的東西。”
雙眉緊鎖,杜樂成費勁思索好一會兒,兩人互不言語約四五分鍾左右時,他再度開口。
“如果我有一個辦法試探出他對你的情感,你願意試試嗎?”
咦?泠?不太明白地望向向來看似懦弱無主見的繼兄,暗夜中原先總充滿羞怯意味的靦腆微笑竟也被夜之魔法鍍上一層善意的狡黠。
杜樂成走到無血緣關係妹妹的身旁,俯在她耳邊悄悄說出心裏剛剛醞釀出的計劃。
“這樣……要是他不來呢?”心搖擺不停。
“如果他不來,那麼請讓我給你幸福。”不再害羞,他大聲回答,蒼白的膚色浮上一層藏於夜色的羞紅。
了解杜樂成的情感,泠?平靜地回視他。該答應嗎?應該可以,昊若無法給予她幸福,那麼為什麼不能讓樂成試試?畢竟她對杜樂成也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與其自己一直作繭自縛,不如趁此機會了斷過往籠於灰色陰暗帶的所有苦澀心境。
“好,我答應。”一甩頭,拿出最終決心的她踏出第一步。杜樂成追上先起步的人,已下約定的兩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而未知的將來濃縮於這輕似微風的笑意中。
庭園內的一樹白花已成追憶,滿樹的綠葉反是告別夏季的最後贈禮。無名的樹花謝了,可是庭園主人的心中正悄悄綻放無比豔麗的情感之花。白色繃帶一層又一層纏住被刀割傷的右手,可再也不能像過去戴的白手套一般,封禁住人性不可抹滅的情欲。刀傷未傷及手掌的筋骨,天才鋼琴家的神之手得以幸存。而對當事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塵封情感的蘇醒,用自己的鮮血,心上人的眼淚為代價……不僅這些,還幾乎賠掉自己的整個音樂生涯。
差一點這隻手就再也不能彈奏世人齊頌的天籟之音,他翻轉裹得臃腫的手掌默默感歎。若真廢了,何嚐不是件好事?音樂之於他究竟有多重要?他想知道。如果自己的生命沒有音樂,又會怎麼樣?他也想知道。
“除了音樂,你什麼都不關心!”泠?指責他,泠也說過類似的話。
唇上仍餘有那夜她溫軟舌尖的濕意,嘴中也殘留著那夜她淚水的澀鹹情味。泠?會怎麼想他做出的衝動舉止呢?排斥?震驚?憎惡?他想無論哪種都無所謂,畢竟他把自己對她的所有不敢訴出口的真情全化成那一個初次的吻。
午後安靜的琴室內空有明朗的陽光,不聞人聲的寂寞。很快電話鈴打破這份沉悶的寂靜,接過老劉遞至的無繩電話,彼端傳來思念的聲音。
“是我,泠?。”簡單地表明身份,她便不出聲,似等待這邊有所反應。
“有什麼事嗎?”心髒加速跳動,他調整呼吸,冷淡的語氣不變。
“我有事要說,能給我點時間嗎?”
“當然可以。”特意來為昨夜的事道謝?或者詢問他之所以吻她的原因?見不到她說話的神情,他無從猜測她打電話的目的。
“刀傷……嚴重嗎?對不起。”她在電話裏道歉,萬分誠懇,“我沒想到會害你受傷,有看過醫生嗎?傷好後會不會影響彈琴?”
“皮肉小傷,決不可能影響我彈琴。”聽出她流露的擔憂關心之情,他死寂的心便又要承受痛苦掙紮,“不用為我擔心,你不是說有事要講嗎?”
“是有事,”看不見那邊的泠?,光聽吞吞吐吐的語氣,他察覺她的緊張,“……昨晚,你為什麼要為我擋阿海的一刀?”
意料中的問題,可他並沒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拙於言詞,他不吭聲。他不說話,並不表示另一人會因此放棄。
“不想說嗎?那麼為什麼要吻我?你對我……你不是討厭我嗎?你不是討厭我和我父親,包括我母親嗎?為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呢?昊,可不可以告訴我答案?還有樂成告訴我,你曾經拒絕母親把我領回杜家,許多的事,你都不肯告訴我原因,為什麼?”
所有的問題都有一個共同的答案,但不知為何他就是很難說出口。他想說,想說他愛她,想說他喜歡她,然那天在便利店看到的情景逼得他繼續保持無情的緘默。
話筒裏傳出泠?的苦笑聲,為自己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完全能想象她足可撕裂他心的倔強神態。
“其實我要說的事不是剛才那些。”緊張去盡的冷靜,“過兩天是我滿十九歲的生日,媽媽和杜伯父打算把我介紹給所有的親戚朋友,另外在生日會上還會宣布另一件事——我和樂成會訂婚。”
“訂婚?”掌心無故灼痛起來,他麻木地問。
“是的,兩天後中午十二點的宴會,在杜家,希望你能出席。再討厭我,至少你也養育我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