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按照規定的時間回到萊國。蛇皮港附近巡邏的軍船發現我們歸來,迅速回去報告守港將領。等船隊駛入碼頭時,那裏已經特地空出來了一大片停泊區域給我們停靠。
之前還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戰士們就已經用海水把死去戰友的屍體清潔幹淨、為他們換上嶄新的軍裝放在甲板上了。船拋錨之後,全體戰士安靜地站在甲板上,麵對死去的戰友五次鞠躬。戰士中有人開始輕輕抽泣——他們共同生活、訓練,彼此感情深厚。我能理解失去戰友的悲痛,那是比自己死去還要令人痛惜的感覺。
大萊灣的守長官帶著士兵在港口上等候我們的歸來。船上戰士們主動將戰友的屍體鄭重地抬下船,整齊地擺在港口上。岸上的士兵們不用我解釋,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守軍長官吩咐士兵去準備棺材,裏麵鋪上厚厚的幹蕙草,將陣亡士兵的遺體好好安放進去然後運到蛇皮港附近的停屍冰窖裏安置。
回到萊國的喜悅感很快便被送別戰士的悲傷所取代。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我失去任何快樂的情緒。
戰士們的遺體被運走後,我便要和天馬騎兵部隊一起護送萊鵬、大司禮和冉國的貴客一起去皇宮麵見萊丹了。我一個人騎在隊伍最前麵,而他則被天馬騎兵嚴密地保護起來,飛在隊伍中間。
越是接近皇宮,我的心情就越沉重。我知道,從萊鵬正式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他就和我再也沒什麼關係了。他不再是我的萊鵬,我也不再是他的萊薩。從此,在他的生活中,我隻能是個小小的配角,而萊丹才是主角——沒有誰見過戲台上配角可以搶主角戲份的。
皇都彌漫著濃濃的慶典氣息,主要幹道被打掃得很幹淨,道路兩旁的樹上都纏繞著紫紅色的彩綢。這些都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人們:你們高貴的女王即將和同樣高貴的冉國王子結婚,這是黑暗紀結束前萊國最重要的事。
心裏忽然又泛起了在船上,他手指劃過我額頭那一霎那的溫度,緊接著就是一陣痛。
婚禮將在兩日之後舉行。所有準備工作萊丹應該都已經派人做好了。萊鵬隻需要休息以等待兩日之後的國婚大典就好。
在視野可及的遠方,那片他帶我去過的巨大森林安靜地映在我的眼中。它主動地遠離人世的紛擾,以一種穿越亙古的姿態冷傲地向更廣闊的地方延展自己的身體。
如果人真的有預測未來的能力,我會不會在當時隨著他降落在森林中的瀑布時就拉著他不放,在森林裏找一個寬闊的地方劈柴、建屋、燒火,然後定居在哪裏?
而我深知,這座城市裏的人們卻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感覺生活多了一分快樂或榮光。這古老的皇都曾經經曆了多少沉寂和戰亂,見過了多少富麗堂皇的宅邸,偷聽過多少癡男怨女的情話。皇都的人們生來就對這座城市的喜怒哀樂展現出波瀾不驚的心態,他們隨口能說出四千五百年前某位國王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發生過的某件事,也能在第一時間了解到從酒肆裏傳出來的哪家小姐和哪家公子之間的曖昧。他們的話題不受時間局限,不論討論誰都就好像在說自己的鄰居一樣。他們看上去比萊國任何地方的人活得都長,開口閉口都是一副曆經滄桑、見多識廣的智者貌。萊丹的婚禮在轟動一時之後隻不過是百姓飯後的一個小小聊資而已。
想到這裏,我心裏竟然泛起一絲竊喜,仿佛我暗地裏小小地報複了她一樣。
冷鬆山下,守衛的士兵們換了新麵孔,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
我把阿薩和身上的武器交給一位士兵,空手走上了冷鬆山,來到皇宮大門口。
新上任的皇宮守衛長萊喀素——納咖氏接到報信,提前在大門口等待我們。對我們行禮之後,他微微低著頭用柔和的語調告訴我,萊丹女王已經在百華園準備好了宴席,宴請冉國的客人、大司禮和我。我不想參加,借口說傷口開始疼痛,讓他轉告女王我在文泰殿會客廳等她。
我的心亂得像被亂箭射穿一樣,將萊鵬、冉烈和大司禮交給萊喀素彌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去了文泰殿。
會客廳的門外,一邊站著一個宮女,她們兩人安靜得好像兩尊雕像一樣。我坐在一把椅子上閉著眼睛休息。這段時間精神太緊張,加上萊鵬對我的打擊,此時我隻覺得自己身心具疲,毫無力氣。
“萊薩司馬來了嗎?”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孩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來了,在會客廳裏休息。”門外宮女回答。
我向門外望去,是右大夫的兒子萊洪,他穿著皇宮仆從的黑色長褲和灰色短衫,看上去比幾個月前我見到時成熟了很多。
他走進會客廳,向我鞠了一躬,細聲細語地對我說:“萊薩司馬,女王讓我來看看您怎樣了。她讓我陪您聊會天,怕您寂寞。”
他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他把眉毛修成柳葉的形狀,麵上施粉,嘴巴中間塗了口紅,使整個嘴巴顯得精致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