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朱家又是有錢人,家裏一直沒有男孩。小安在他們那裏應該會生活得比在家好。其實她何嚐不知道丈夫的案子莫名其妙,隻是現在人已經死了,對她來說,什麼清白與否都比不上讓丈夫活著更重要。人已經不在了,她就算再怎麼想要搞清楚,又有什麼用!
她本來一直過著安穩的生活,從不曾需要向任何人低頭。但是現在,卻隻能屈辱地接受人家這種換子般施舍的錢財。而且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必需遠遠地離開這個城市,以保證以後也不能和小安見麵。
“媽媽……”
年僅十歲的長子在床邊抬著黑漆漆的眼瞳,柔軟怯弱地呼喚著她。王文絹心上一酸,抱住了林寒。比起剛剛生下的孩子,當然是小寒比較重要。小寒一直那麼乖,要是沒有他,她根本沒法想象還怎麼生活在這個失去了愛人的世界上。
咬著嘴唇,柔弱的她,已經下了決心。
“小寒,永遠都不要接受別人的施舍。因為那些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就是她上給林寒的第一課。
丈夫就是因為從以前開始,受到朱家的恩惠太多,才會為他們做事,卷入這種風暴,失去了性命。自己也是為了換取可以再次站起來所必需的金錢,就像出賣一樣舍棄了那無辜的嬰兒。自己真是個殘忍的母親。
眼淚又流了下來。可是文絹沒有更多的辦法。真實的生活不是隻要有尊嚴和節氣就可以,她還有渴望保護的東西,就是懷中的林寒。想讓林寒不至於流落貧寒,還能像以前一樣專心念書,以後也要出國留學,受到第一流的教育。握緊那張支票,她顫抖地抱住兒子。
對,她就隻有這一個孩子。
以後,都不會再去想起有關子安的事。
不管林寒再怎麼哭泣哀求,下了決心的母親,還是送走了他抱過的暖暖的弟弟。林寒一直追出醫院,看著那穿著粉嫩嬰兒裝的孩子,被眉間帶著朱砂的女人小心抱進黑色加長房車,一晃眼,就消失在筆直的馬路上。
風吹過,卷起塵煙。林寒清秀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淒苦。
雖然隻有十歲,但他已經領略到了人生是如此的不公。有些人生來就指揮他人,讓別人去衝鋒陷陣。自己卻隻是居於幕後運籌帷幄,然而棋盤上的小小子卒,也有他們的喜怒哀樂,眼淚痛楚。不管在任何一個世界上,人的生命本應同等珍貴。但在現實的他所處的這個世界,這句美好的話語,卻好像一場笑談。
所想要保護的東西,就那樣的來不及握緊,便離他而去。而林寒不想繼續哭泣,他知道他所能做的,就是再也不提子安的事。因為他不想要害媽媽傷心。如果不能保護子安,至少,和爸爸做了約定,他還要保護母親。
“林寒,和我們去打籃球嘛。”
把華綾高中西裝式的藍色製服穿得皺巴巴的,關九歐和景嵐一對死黨扒在門口,衝裏麵大呼小叫。還隻是剛剛放學,二年A班的學生大都在懶懶散散地收拾書包。偶爾有幾個同學零星向外走,一高一矮的兩尊門神卻毫不在意地扮演擋路虎的角色。大大咧咧的舉止,令急忙忙把文具盒塞到包裏的少年苦笑著抬指,做出一個噤聲的拜托手勢。
每周四的下午是例行的社團活動日。這兩個家夥的出現,也算是為了幫林寒打掩飾。因為要打工的緣故,林寒並沒有加入社團,但學校那邊必需要有社團分數。他就在好友的幫助下,掛名當了籃球社的幽靈助理。
其實華綾以前校風還算自由,但自從有學生在打工地點鬧事還上了地方電視新聞,就嚴令禁止在校生打工了。林寒一邊快速奔出教室,以防那兩個家夥繼續擾民,一邊低聲拜托:“你們小聲一點,會妨礙到別人。”
“拜托。”關九歐不以為意地朝天翻白眼,“都放學了還管那麼多!你看誰不是在大吵大鬧啊。”
林寒沒辦法地笑著搖頭,根本就隻有他在吵好不好。
“說真的。你不要每次都跑去打工。”拉著林寒的胳膊央求,景嵐比起關九歐更會扮撒嬌,“偶爾也和我們去玩玩啊。”
“抱歉。”林寒有點為難地蹙眉,順手提了提書包肩帶,“總是讓你們幫我說謊……”
“啊呀。又來了。”關九歐用力往他肩膀一拍,“不是說這個意思啦。是想要和你一起玩啊。你現在到底打幾份工啊?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景嵐跟在關九歐後麵用力點頭。
他們兩個可以算得上是那種富貴不紈絝的子弟,關九歐從劍道到空手道,各項運動都很出彩,而景嵐屬於神遊天外也能取得高分的高智商學生。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又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平常很多人主動靠近他們,他們都愛搭不理,卻在開學典禮時,莫名其妙纏上了林寒。就算到了二年級重新分班後,沒有被分在同一個班內的三個人也時常一起回家。
有時林寒覺得很窘,因那兩個人原本都有車接送,就是為了陪他一起走路,連車也不坐了。不管他再怎麼表示一個人也沒事,景嵐也總是笑眯眯地咬著果汁吸管說什麼順路。
對於他人的善意,林寒總是接受得十分勉強。
小時候家裏發生過變故,那之後他和母親一度搬離了這個城市。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吃了不少苦,雖然手裏握有一筆積蓄,母親卻總是把那當成他的教育基金,牢牢捏在手心不舍得花。有時,他看著迅速憔悴的媽媽心裏真的很難受,但他知道即使說了,母親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拚命念書。一直保持著全年第一。雖然林寒自己並不在意那些名次,但他知道這是唯一能讓母親感到欣慰自豪的辦法。
一年前,母親在工作工廠時認識了方文正。原來那家布藝加工廠的老板,竟是母親的幼時同窗。對方離異後也一直未再婚,兩個人一來二去,產生了感情,重新組建了新家庭。男方原本擔心正值青春期的林寒,一定會叛逆反對。沒想到的是,少年竟然笑著舉雙手讚成。
他一直都渴望能有誰好好地關愛母親。不僅是照顧,也不是同情,而是像爸爸從前那樣,真正地愛著母親。現在遇到了這樣的人,他高興都還來不及。
隻是……總覺得住在一起會尷尬。他也沒有叫別的男人為爸爸的想法。和母親商量了打算獨自生活,一開始遭到了激烈的反對。王文絹甚至哭著說了寧可不再結婚這樣的話……讓他更感尷尬。後來還是和方文正商量了好久,最後一齊以男孩子長大了總是想要獨立為理由說服了母親。他一個人搬回了從前的城市,考上了當地最負盛名的華綾。也算是對母親那邊做出了交待。
盡管每個月都會從銀行卡上收到方文正寄來的生活費,但是已經習慣了節儉生活的林寒,除了用來交必要的學費之外,對裏麵的錢幾乎分文未取。
他一直記著小時候聽到的那句話。
拿了別人的東西,是需要還的。
被從手中抱走的柔軟小身體,那種讓胸膛漸漸失溫的涼度,神經纖敏的林寒其實一直都不曾忘記。得不到的東西不要也可以,如果有想要得到的,那就靠自己努力。
他倔強地找了清晨送報的固定零工,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散工,默默存錢。生活費也好,學費也好,他想要盡力自己負擔。他和母親不同,母親是方文正的妻子,而他覺得自己隻是一個無關的外人。也不想當占別人便宜的拖油瓶。何況他知道,方文正以前也有子女,對方現在雖然生活在其他地方,但總有一天,會出現拿回屬於他們的東西吧。所以,做人得認清自己的位置。他可不是什麼方家的少爺。也沒有鳩占鵲巢的野心。
方正文有時來這邊做生意,也會順路探望他,林寒總是從不逾矩地喊他方先生。連聲叔叔也不叫,卻又並非鬧脾氣的異常禮貌客氣。
有時方文正也會拿他無可奈何地說,這個樣子並不討好。但林寒又不想討好什麼人地生活。去刻意對誰好,都是有著想要得到什麼的心情吧。說是殘酷也好,林寒的內心一直有著這麼一塊冷漠的所在。以至於,他對關九歐和景嵐,兩個朋友,偶爾都會不著痕跡地劃開界限。
三個人並肩走著,很快就到了岔路口。關九歐要去電動遊戲室玩射擊遊戲。景嵐夾個電腦筆記本,不知道要去哪裏,“你啊,還在那裏打工嗎?”搖手想說明天見時,被景嵐叫住問了。
“是啊。”林寒並不掩飾。
“我聽說那邊魚龍混雜,你最好換個打工地點吧。”景嵐歪了下頭,他長得很是可愛,十五六歲的少年了,卻有著像日本偶像組合的早安少女那種臉。頭發也好、眉毛也好,都透著一點天然棕紅,每次檢查儀容,都會不可避免地被老師詢問。
“謝謝。我會小心。”林寒微微一笑,抓著書包嵌入藍色製服的偏帶,點了點頭,和景嵐形成對比的深漆色瞳孔,隱藏在長長軟軟的劉海裏,有一種客氣和生疏。
望著那個習慣低頭走開的朋友,關九歐抓了抓短發,“林寒還是老樣子啊。”老實說,因為林寒長得特別清俊,眉眼溫和,很容易令初見麵的人產生好感。但兩年下來,他身邊的朋友卻根本寥寥可數。他總是那副低眉斂目的樣子,卻根本拒絕他人的靠近。要不是景嵐有著強大的耐性和堅韌,又總能幫林寒介紹方便的打工,關九歐覺得他們大概也沒法變得這麼熟。好在男生間一向比較大方,不會像女孩子一樣斤斤計較。
“要是林寒是女生,鐵定被排擠死。”
聽著關九歐的嘮叨,景嵐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他要是女生,早就被哪裏的王子娶走了吧。還會輪到我們靠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