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國的首都南尚,有一千多年曆史的古都,和北之國的首府北都一樣都是四國曆史最悠久且保留最完好的著名都城之一。朱梁畫棟,亭台樓謝,長長的回廊和雕繪著各類圖案的簷角都成了觀光旅遊者們深感好奇的景觀。新舊兩個城區以一座古老的鐵索城橋為分界線,一邊高樓林立,完全呈現現代大城市科技的日新月異;另一邊則依舊是青石磚的小道,路邊各類攤販向遊客兜售著具有南尚風情的手工藝品。
而令建築大師們稱奇的是舊日的行宮——誼宮,土木構建的龐大宮殿竟然不用一根橫梁,數百年前不可思議的建築方式。與建築同樣著名的便是誼宮的園林設計,扶疏的林木繞著風景優美的南湖西部而栽,沿岸建有繪著彩圖的朱漆回廊曲折蜿蜒,似無盡頭。站在長廊任何一處都可將南湖的景色一覽無遺。
從前為避免湖上遊人與漁夫們對宮內貴人的窺視,長廊上會掛起半透明的輕紗,隨風輕揚的紗縵自成一道迤儷風景。
另外,誼宮三十六座院落也非常著名,每座院落都以南之國不同地方風情為基準引水造山,形成單獨的別致。看似零散的各個院落與房舍,則由風雅之至的廊道相連接。
今時的國賓,舊代的皇族,隨曆史更替不斷穿梭於誼宮的身影,曆經數百年不變的惟有三十六院之一的泠音院。西之國以音樂傳家的古老家族,卻擁有南之國誼宮的一座院落,跳脫了曆史與時間的無情殘酷,保存至今。沒有人能無視泠家的音樂,泠家從三百年前出現了第一個宮廷樂師後便與四大國曆史同在——
“朕將誼宮的‘冬至院’改名為‘泠音院’賜予你們泠姓家族,盼你們泠家代代傑出的樂師都能把人間難聞的仙樂帶給朕及南之國的眾百姓。”
遙久已逝的帝王威嚴,一代又一代新舊統治者們難以割舍的情結,造就泠家的輝煌,同樣也成全了音樂的永恒。
你是誰?你真的姓泠嗎?真的與泠家維持三百多年的榮耀有關嗎?因為泠昊的命令不得不一起來南尚的少女從住進泠音院的第一天起就渾身不舒服。泠家很有錢,很有地位,這是她從小就知道的事實,但對於泠家的光耀過往一無所知。音樂傳家……她難以想象,她不懂音樂。
你是誰?你真的有資格住進這代表泠姓無上榮耀的院落嗎?泠?為自己的無能深感可笑。現在看來何止她是泠昊的晦暗,簡直可以說是泠家的恥辱。繼承了父親頻遭指責的個性與作風,卻沒有遺傳到一點音樂才華,站在音樂界頂峰的泠昊會討厭她是理所當然的。
“今晚我要出席記者招待會,明天上午我要到南尚音樂廳看一下場地情況,下午則是練習晚上演奏會的曲目……”泠昊似乎找不到說話重點般停頓下來。
泠?把行李箱就地一擱,不明白地看向說話者,昊沒必要向她交待他的行程。
“……沒有時間,我安排不出時間陪你逛南尚,你一個人遊玩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是沒有時間,但也根本不願意,她為他突如其來的話語聳聳肩,絲毫不恨他的冷酷。一定要把她帶到南尚,一到南尚又扔下她不管,這種無意義又滿是矛盾的事的確符合昊的一貫個性。
“出去的時候把證件帶齊,南尚不比其他地方,治安管理非常嚴,警察隨時隨地都會查行人的證件。”
“你被檢查過?”純出於好奇,想象昊皺著眉不耐煩地等警察翻看證件時的情景,泠?忍不住期待。
“不,是看過別人受檢。”在南尚泠昊是國賓級的貴客,不可能遭遇行路被警察查證的糗事。
“哦。”不可抑止地失望,她平淡地應一聲。
“今天晚飯時間提早一小時,五點半。”見她心不在焉,他提醒。
點點頭,她拎起行李跟隨侍者到自己的房間。
“可以遊湖,晚上沒事做的話。”一下子提高的音量,泠?不由停住腳步,看到的隻是泠昊讀不出情緒的背影。
“夜晚遊湖,你試過?”
“是,不,沒試過,我隻是聽侍者介紹……”
“也對,你的確不像有那種深夜泛舟浪漫情懷的人。啊啊啊,說起來的話,叔叔,你應該是這個年代少有的古董人物。”個性中的惡劣因子作祟,她將自己的不滿情緒化成言語的譏諷。
“我不是這樣的人。”不夾雜任何情緒的話語,淡然平靜到讓諷刺者也詫異的地步。
說成這樣他都能接受?她這個音樂天才的叔叔在情感上還真的夠麻木。就是不喜歡他麵無表情的高高在上,所以才會做很多讓他厭惡的事惹他生氣,至少生氣責罵她的昊怎麼看都還是個讓晚輩畏懼又尊敬的管束者。
“但你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像人一些,可以的,這個世界除了音樂還有其他很多東西,除了音樂以外,還有其他很多人,很多事!”
“?!”她憤恨地踢了房門一腳,聲音之大迫使麻木的另一人回首,同時令等待的侍者退後數步。精致的雕花木門斜斜倒下,經曆數百年的古物終告毀滅。
受不了他凝視她的驚訝目光,她低聲咒罵一句“笨蛋”,快步離開。
泠昊盯著門上的腳印,剛才眼神的不解逐漸變為他絕不願承認的悲傷。
那一腳的憤恨積累了整整十四年,他的冷淡、他的麻木、他的厭惡……她通通都不滿。是的,正如泠?所說他可以不成為現在這樣的泠昊,隻是可以,事實上他隻能當這個連自己都深感不滿的泠昊。
除了音樂,還有別的東西、別的人、別的事情,可別的人、別的事、別的東西和他有關嗎?他姓泠,一生下就擔負泠姓的榮耀與責任,一生下他就屬於音樂,他的生命也都得奉獻給鋼琴。泠也一樣,就因為姓泠,就因為音樂,所以他才有生活在泠家的價值,才有被世人記住的價值。
可音樂究竟是什麼?情感的宣泄與表達,抑或隻是技巧的純粹旋律,更或者隻是人類自娛自樂的遊戲?曾經一遍又一遍不停自問的疑問又一次湧上心頭。小時候也問過長他十三歲的泠,那個墮落且不正經的兄長當時輕拍他的臉微笑道:
“音樂啊……它是為了讓泠昊你的才華得已被世人承認而存在的東西。”
哼,是為他才存在的東西?不馴放蕩如泠都折服於他的音樂之下。音樂是為他存在的東西!真虧說得出這種話,事實上他是個除了音樂就一無所有的人。不,應該說幾乎一無所有才對,如果連泠?也離開他的話,那麼“幾乎”才可以去掉。
可能是時差和旅途疲累的原因,泠?從昨天晚餐後一覺睡下,醒來已近午時。沒有按泠昊的規矩準時起床吃早飯,昨晚也沒有一起進餐,想必令他非常不悅,不過也說不定會因為可以不用看到她而偷偷高興。行程安排得那麼緊湊,泠昊多半是怕把她一個人丟在華都丟臉又不想和她相處。
擰開鑲有名貴玉石的水龍頭,引自南湖的清水涓涓流出,不帶炎夏酷熱的陰涼。再無睡意的她打電話向侍者要些簡單的點心充饑,然後從行李包中翻出證件和錢包無所事事地晃出房間。
眯眼看烈日下昨天沒能仔細觀察的宏偉宮殿,才了解自己對於建築就同音樂一樣沒有天賦。在人類偉大的藝術麵前,她就是個懵懂的無知俗人,身處誼宮的三十六院內,她毫無一絲感動,哪怕自己姓泠。音樂沒有生命、建築沒有生命,藝術沒有生命……眺望遠處的南湖,點點湖光上有漁舟駛過。
一個人遊湖嗎?就一個人吧。無視每個門口警衛的奇特目光,她以散步的悠閑心情走出四大國最有名的宮殿。忘記晚上有演出的泠昊,忘記自己是泠家的恥辱,也忘記思考自己不定的未來,獨自享受遊客的待遇。乘遊船嚐湖鮮,品南尚風味的美食,欣賞從未見過的瑰麗風景,以至於到雲彩被夕陽染紅,她的高昂興致仍未減退。
無意間聽旅遊團的導遊說到南尚舊城區七點以後有夜市,算準時間的她雇了作為特色保留至今的馬車趕至帶有夏季節慶熱鬧氣氛的城中心。
摩肩接踵的人群,絕大部分都是戀人與遊客,拿著都市裏早已消失的紙扇與繡有花鳥風月的團扇仰首觀看著在夜空散落的煙花。
捂著因貪食撐飽的肚子,泠?心滿意足地隨人潮在陌生的街道上湧動,懶散得已淡卻時空概念。等神經處於鬆懈的她發現人潮所掀起的風波時,一個飛奔的男人身影與她撞個滿懷。突發的狀況,還不等她站穩,撞上她的瘦小男人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向追上來的另一名男子的懷裏。
必然地,泠?與第二名男子相撞後都跌坐在地。怕被惹事上身的人群散開,稀奇地在一邊準備看好戲。
男人的身軀雖然要比泠?龐大,可動作十分靈敏,他利落地從地上站起來。
“對不起,你沒事吧?”他向還坐在地上無法反應的女子伸出手。
“沒什麼。”她抬首,兩人同時一愣。
是那個在華都看到的乞丐少女!怎麼可能?不過才一個月時間,竟然可以在數千公裏以外的南尚相見。他不可能忘卻她眼中無言的冷嘲以及寫滿冷傲的側臉,那是一個乞丐絕不可能擁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