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琴聲依舊優美、流暢、富有彈性和張力,這應該說明他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沒有異樣吧,我慶幸著。但自己就不那麼好了,心裏開始猶豫,時間還早是不是該先回家調整好心態再去他那裏,否則讓他看出來會讓他擔心的。但一方麵又真的很想見到他。就這麼猶猶豫豫地,已經到了他的家門口,按下了門鈴。
現在隻好盡量放鬆心情,保持平日的自己。
“這麼早就來了?”
他來開門,看到我有點驚訝。
“怎麼,不希望我早來?”我刻意表現出和平日裏一般的樣子。
“哪會!”他笑得不太好意思,“進來吧!”
我走進客廳就看到鋼琴的琴蓋打開著,上麵擺著曲譜。
“打擾到你練琴了!”
“沒什麼,你先坐著,要喝什麼嗎?”
“果汁!”
他轉身進了廚房,完全沒有覺察出我有什麼異樣。
“謝謝!”我道著謝,從他手上接過倒滿果汁的杯子,“你繼續練吧!”
“那你呢?”
“沒關係的,看著你就行。”
我笑得無比燦爛地看著他。
“不如——你也坐這兒吧!”
他示意讓我也坐在那張琴凳上。長長的琴凳兩個人坐不會顯得很擠。
“但,這樣你還能彈好琴嗎?”我懷疑地看著他,“有企圖!”
“沒有。”他的臉有點紅。
“好吧!”我也坐了上去,“不過,沒幾天你就要出國比賽了吧,你爸媽怎麼不關心你似的,讓你一個人在家練琴,和別的父母都不一樣。”
“他們今天一個去買出國帶的東西,一個去辦比賽的事了,而我隻負責把琴練好。”
“但你也不太自覺哦!”
“怎麼?”
“現在啊!”我指指琴鍵,“我來了就不練了。看來,以後我不能再來打攪了。”
“不要這麼說嘛!”
“那你就乖乖地練琴!”
“好嘛!真是的,說話的口氣像我媽!”
“哈!再這麼說我就不坐這裏了,還是離遠點的好。”我裝著要離開,卻被他一把拉住。
“別生氣,我馬上彈。就彈你喜歡的那首怎麼樣?反正也是參賽曲目,這回你不會反對了吧?”
我刻意留出空間讓他彈琴,但這樣卻使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了。看著他並沒有因為我坐在旁邊而影響到彈奏的質量。甚至是像是忽略了我的存在似的,忘我的沉浸在跳動的音符裏。
我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鍵上純熟地彈奏著,從他的手下流露出的不僅僅是音符,更多的是感情,我的目光從他的手上漸漸轉到了他神情專注的臉上。
此時,他彈的是《月光》的第二樂章。精悍而又輕快,裏麵充滿著小卿跳動的生命力,他把自己的心也都融合進去了,裏麵都是他的感情。幸福的、愉悅的、充滿希望的,或許,貝多芬在創作此曲時並不是想表達這些,但小卿卻演奏出了這種情感。連同身邊的人也感染其中。
但這卻恰恰使我感到罪惡感。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上來了。
我該怎麼辦?
看著小卿就在身邊,那麼專注,那麼認真地對待著這分感情,而自己呢?
不由自主地看著小卿的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從自己的沉思中緩過來。但我依舊看著他,而他卻仍是沒有發覺,仍然認真地彈奏。
他真的很優秀。不僅僅是這個琴聲,還有整個人。從陽台灑進來的陽光折射在琴身上,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個光暈。美麗的,溫柔的,充滿暖意,並伴隨著樂曲產生特有的活力。雖然在大白天,特別是太陽熱力四射的正午聽《月光》有點和主題衝突,但在我看來,這個正是小卿的特點:如陽光般溫暖又如月光般溫柔。
這不是天使又是什麼呢?
“天使離上帝太近了!”
我的腦子裏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冒出了堂妹那句沒頭腦的話來。
離天堂也很近吧!不!天使本來就應該住在天堂裏的。
小卿是天使?還是人類呢?
他會回去嗎?
他會離開大家嗎?
他會離開我嗎?
他會嗎……
我的思維開始混亂起來。還有開始發燙的日光讓我的視覺也開始錯亂了。
他要離開我了?
我看見他的身影慢慢模糊,慢慢飄渺。
明明就在身邊的呀!他不會這麼快離開我的!
不要離開!小卿——
“怎麼了?”剛才還在繼續的琴聲隨著那句問話停止了。
小卿轉過頭看著我,帶著關心溫柔的口氣問道。因為我的手不知怎麼的正緊緊抓著他剛才彈琴的胳膊,不願放手。
“是不舒服嗎?是不是太熱了?我去把冷氣開得再涼點。”
“不用了!”我馬上回絕了他的好意,其實我隻是不希望他離開身邊,“我沒事的。”
說完,我還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給他看,直到他放棄去開冷氣的意思。
“會不會是感冒了?發燒的話就不好了。”他說著,伸出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真的沒事。要是發燒我就不來了,感染給你就麻煩了。”我一再申明,但他還是不放心。
“我這裏有藥,不舒服一定要說哦!”
“是嗎?你這裏什麼藥都有?”
“什麼叫久病成醫,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些小毛病我都行的。”他說得很自信。
“小卿,你如果不彈琴的話大概會去學醫吧!”
剛才還笑著的他聽到我的話後頓了頓,接著否認。
“哪會?我隻適合彈鋼琴。”
“如果你不學琴的話,你大概就會學醫吧!這個才是小卿你最向往的是嗎?”
“可能吧!但……我是繼承父業的那種人,是沒有資格有自己的夢想的。反正現在自己這樣不也是挺好的。”
他很明顯地不喜歡多談這些,於是,他又伸手準備開始彈奏剛才被我打斷的樂曲。但我的手還是一直沒有放鬆,而且還故意抓得更緊了。
“這次可是你不讓我練習!”他笑著看我,“那好,現在隻當是休息時間。”
他輕握住我緊抓著他的手,並慢慢地把我的手放在了琴鍵上,另一隻也是。
我不解地看著他。
“把手放在這裏,”他細心地把我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按在相應的琴鍵上,“你可以試著彈彈看啊!從第一個音符開始,依次用手指按下去。”
他說得很認真,很仔細,就像教小孩子第一次彈琴一樣。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腦中忽閃過一個念頭,於是惡作劇似的,用十個手指一起按了下去,發出一聲刺耳難聽的聲響。
“你這樣做鋼琴可是會疼的哦!”
我覺得他說話的口氣並不完全像是在向我一個人說,於是疑惑的感覺更重了。
“小卿……”我皺起眉頭。
“你剛才做的真的和小懿小時候一樣。記得我們在剛有記憶時,就被爸爸叫著坐在同一張琴凳上按這些琴鍵。第一次彈琴的經曆就像剛才我教你一樣。爸爸很耐心地教我們,而小懿卻是愛唱反調地亂按一氣,讓這些琴鍵發出刺耳的聲音,還連累坐在旁邊的我。”小卿輕笑了下,回憶著過去,“那時,爸爸就會說‘鋼琴可是會疼的’這句話來讓小懿住手。”
“你懷念那個時候?”
“很煩,但又很幸福。我也不知道怎麼的,最近總回想著過去的事情。”
“你想借比賽來讓小懿回家也是這個原因吧?”
“是啊!”他朝我笑了下,又回到記憶中,“可是他這個人很倔強,總是不合作,從小就這樣。總被逼迫著練琴並不適合他,所以偷溜出去玩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你爸爸一定很惱火吧?”
“即使回來會被罰他也會出去,越罰他越是對著幹。有時,他還會問我和不和他一起出去玩,我總是怕被罰而乖乖地在家練琴。他笑我太懦弱了,但完全沒看不起的樣子,反倒是我自己覺著沒有他那樣的勇氣。所以,當他偷溜出去玩時,我就羨慕地對他說:‘哥哥,不要隻顧自己玩,要帶上小卿的那份哦!當然,為了謝謝哥哥,小卿也會加上哥哥的那份一起練習的。’”他輕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就這樣,我是帶著小懿的那份在練習,所以得來什麼讚賞並不覺得怎樣,自己反而有種虧欠感慢慢地延伸開來。每個做父母都喜歡聽話的小孩,所以,我就成了家裏最得寵的那個,小懿被完全忽視了。他真的應該是恨我的,但事實是,每當有困難時,像是被誰家的小孩欺負之類的事,他都會幫我出氣,但結果,被罰的永遠是他。看他被罰,我也會痛,總是很想對爸爸說罪魁禍首應該是我,但他卻示意不讓我說,總是默默承受,不願意解釋。”
“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我小聲地喃喃著。
“他就是這樣的人。他不開口說話,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小卿……”我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什麼,“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煩呢。”他又輕聲著說:“喜歡就好。”
“他搬出去住也是因為……”
“爸爸總說他沒用,老闖禍惹麻煩,而他也是同樣討厭爸爸。於是父子兩個就鬧得越來越厲害,離家之後也並沒有平靜過,媽媽為了這事和爸爸鬧過好幾次了。那天我任性地離家出走就是因為他們又在吵架的緣故,但畢竟我沒有小懿那樣敢作敢為,最後還是乖乖回家。”
“那樣才對啊!你可不能和他比,他的命可是硬得很啊!”
“應該說是能幹吧!相比之下,我隻是溫室裏的花朵而已,經不起風吹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後悔說出那句話。“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
“你不會嫌棄我、不會離開我吧?”
我被他一下子抱住,輕摟進懷裏,並說著剛才我腦子裏想對他說的話:“怎麼會?”“不要離開我”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啊!小卿為什麼也這麼說?
看他這樣子像極了一個急需安慰的小孩,我也不由得心痛起來。
我想抱緊他時,他卻鬆開了我,用清澈透亮的眼眸凝視著我。漂亮完美的五官在我眼前忽然做了個特寫鏡頭,然後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被吻了吧!是的。眼前一片漆黑,應該是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隻有嘴唇上的觸感是最真切的,很輕柔的動作,又像上次那樣隻是親吻我的嘴唇,但慢慢地……發覺並不是……我可以感到他正用舌尖碰觸著我的牙齒。
想進來嗎?
不行!不是害羞的拒絕,是因為……小懿才剛吻過那裏,我怎麼可以……
來不及了,已經進來了!
那種柔情是怎麼都無法抵禦的。
我完全沉浸其中,有點像贖罪似的,希望小卿的親吻能消除小懿留給我的氣息。
……
真是完全和小懿不一樣的深吻啊!
這才是情侶之間的親吻嗎?
過了好久,至少我是覺得過了好久,才結束這個吻啊!沒有和小懿的那種窒息感覺,反倒是覺得輕鬆很多。難道小卿的吻真的讓我擺脫掉了小懿的影子?
“對了!我有樣東西給你!”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此時這般害羞才借故離開,我看見他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就出來了,但手上好像多了樣東西。
他攤開手掌給我看裏麵的東西。“是護身符!在日本讀書時到神社去求來的。是保佑考試順利的。”他說著把護身符掛到我脖子上。
“為什麼給我?你馬上要比賽了,應該你自己帶著。”
“比賽我有把握,倒是你,我不放心。開學不是要補考?最近又沒怎麼複習吧!”被他說中,我吐了吐舌頭。“帶上這個吧!沒幾天就要開學了。那天上飛機你用不著去送我,在家乖乖複習,等考試通過了再去接我好嗎?”
“為什麼不讓我送啊?”我撒著嬌,表示不滿。
“不要像小孩子一樣任性!”
“才沒呢!”
“那就聽我的。在那邊我會打電話來。”
“好!好!”
我心有不甘地答應了。
看著掛曆上的日期漸漸接近小卿上飛機的日子,心裏難免有點失落感。最後,晚上也沒了早已熟悉的鋼琴聲,是和上次沒了的不同感受,總有一種像是要永遠失去的可怕錯覺。
沒關係!沒關係!他會打電話來的。我們說好的。
心裏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並依照他的話,在離開學還沒剩下的幾天裏都乖乖在家,一方麵是複習,另一方麵是等他的電話。
我真的是喜歡小卿的。現在我很肯定地告訴自己,但為什麼那天就沒這麼肯定地對小懿說出這句話呢?還在猶豫嗎?那現在應該不再猶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