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是恨還是愛(1 / 3)

四阿哥在船上等她,見她來了,伸手扶她。玉手放進他手心,進入船倉。

四阿哥當然差了丫頭服侍,她一直沉默不語,直至用晚膳再也避不過。

“多吃點,我看你有點累,用完膳早點睡。”四阿哥夾菜給她。

“嗯。”她低著頭回應。

“我已經差人先行通知皇阿瑪了,他會在杭州等我們。”四阿哥繼續交待。

“四哥辦事敏兒是放心的。”她不冷不熱的應承。

四阿哥不樂了:“敏兒,你我兄妹這麼久不見,四哥一心想著你,你便是這麼對四哥嗎?”

她不想的,被迫離開熟悉眷戀的地方她怎麼可能暢快了。決定未必是四哥做下的,他卻是直接的執行者,硬生生將她心底珍視的東西從心底剝開,她真的難以開心的麵對。

“你千方百計的離開,現在我卻要帶你走,你當然不可能開心。我們兄妹這麼多年,因為如此你對我一點情份也沒有了嗎?”四哥話裏不免指責。

她努力的笑了笑:“對不起,四哥,我隻是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她臉色的確不太好,四阿哥不忍再苛責。

回了自已的房間便睡了。船開的慢,行了半個月才到了杭州。她做好心裏準備,該見的,該給的,她無法再逃避。

皇上一行在行宮等她,她到了行宮才有然大悟的感覺,行宮金碧輝煌,凡此見的種種熟悉得她全身都緊繃。原來過去那三年真的就隻是做了場夢。

皇阿瑪在前麵等她,坐在旁邊的是皇奶奶,額娘,還有她的幾個哥哥。再看下去,她看到了那張讓她室息的臉。他變了,身形更加瘦削,下巴還蓄了胡須,看似異常穩重。重要的是他的眼,失去了她熟悉的光彩,陰暗深邃得她隻看一眼便掉進去爬不出來。他看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她跪下來:“丫頭參皇阿瑪,皇奶奶,參見額娘。丫頭給你們請罪。”

太後老淚縱橫,但皇上冷著一張臉,這事原本敏兒就理虧,太後隻好生生的把話堵回去。

皇上道:“你有什麼罪?”

“欺君之罪。”她回答。

“欺君之罪又該如何?”皇上又問。

“該死。”她毫無畏懼,並非胸有成竹皇上不會把她怎麼樣,她真希望皇阿瑪能給她一個解脫。

“皇上饒命。”德妃忙跪下來,磕頭求情,“丫頭不懂事,皇上。”

皇上走到她麵前,捏起她的下巴:“你不怕朕真的殺你,還是你胸有成竹,朕會饒了你。”

她麵含微笑:“皇阿瑪可以殺我,我騙了皇阿瑪,騙了全天下的人,欺君之罪罪大惡極,皇阿瑪不殺我不足以麵對全天下。”

“丫頭。”太後坐不住了,“你還不跟你皇阿瑪認錯,你實在太任性了,不僅傷了哀家的心,也傷了你皇阿瑪的心。”

太後憔悴的淚顔令她心軟了,鼻頭酸澀的她幾乎哽咽,她道:“丫頭知罪。”

太後馬上又說:“皇上,好不容易把丫頭找回來,就為了定丫頭的罪不成?難不成你還要讓哀家再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次嗎?”

皇上放開她,他找她回來的確不是為了定她的罪的。再生氣有太後在,他得顧及:“你起來吧,丫頭,你聽著,從今以後,你再不是和碩溫憲公主。朕不再是你的阿瑪,這裏也沒有你的奶奶,額娘,哥哥,你隻是太後身邊的婢女。”

她磕頭:“謝皇上不殺之恩。”

晚上她睡在太後的房裏,不是沒和太後睡過。六歲那年,剛送到寧壽宮那幾日,晚是總是認床睡不著,太後便會抱著她睡,跟她說話。那時她天真以為隻會在寧壽宮呆幾天,隻要乖乖的,額娘便會來接她回去。後來知道不能再回延禧宮,晚上她再也不能睡了,起先還鬧過哭過,明白了做什麼都於事無補的時候,太後已不再抱她睡了。

一個晚上,打雷下雨,她踡在被窩裏哭,太後過來了,抱起她:“跟皇奶奶睡好嗎?”

她委屈的抽泣:“我想要額娘。”

太後歎了氣:“跟皇奶奶不好嗎?”那神態,至今想起心還會有陣陣酸楚,太後是寂寞的,她需要人陪,她那時真的是不懂事呀。

“丫頭,你若覺得不習慣,回你的房睡吧。桂嬤嬤已為你準備好了房間。”太後神態凝和,沐浴完,身著簡衣馬上便要就寢。

她接替了桂嬤嬤的工作,給太後梳頭:“怎麼會不慣,丫頭兒時還同皇奶奶睡過呢。”

太後笑笑:“我還記得,你像個小貓似的縮在我懷裏,小臉紅撲撲的,我就想啊,這麼個小可人就是我的孫女兒?”

唇邊澀澀的,某些情感已處於臨界期,握緊了梳柄。

“丫頭。”太後從鏡裏看她,“別怪你皇阿瑪,他比誰都疼你,隻是這回你真的傷了他的心。”

“我也傷了皇奶奶的心。”她一直都讓身邊的人傷心,她怎麼會不知了?

太後拉住她的手,放到手心裏來回摩挲:“丫頭,哀家並沒有怪你,知道你還活著哀家真的很是高興。高興後了,哀家也會想,我的丫頭真的那麼不快樂,千方百計的要離開。哀家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明知你想念額娘,你最想呆的是你額娘身邊,哀家還強行將你抱走,明知你不想嫁人,還強行讓你嫁。”

美目濕潤了,她蹲在太後身前:“皇奶奶,對不起,是丫頭不孝。”

太後摸摸她的頭,把她抱在懷裏:“現在你隻怕又要怪哀家了,你好不容易過上你想要的生活,哀家硬是把你帶回來。”

她堅定地搖頭:“不,皇奶奶,我不怪任何人,對我而言,能過上這幾年已是最大的幸福。”

“宮外真的那麼快樂?”

她垂下眼簾,緩緩地才說:“是自由,新暉園裏的我才是真的我。”

太後傷心了:“你真的不想我們嗎?宮裏是不自由,可是宮裏有愛你的人啊。”

“我想你們,想您,想阿瑪,想額娘,想宮裏所有對我好的人。”她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有時一想便是一夜,不能睡,隻能睜眼到天亮。”

太後得了一點欣慰,在她攙扶下坐回床上,拉她坐回自己身邊:“你也想安顔是不?”

身形顫抖了一下,別過頭不語。

太後道:“剛才哀家見你看安顔的神色,就什麼都明白了。”

服侍太後躺下,自已才躺下。

“心裏有他就不該離開他。”太後道:“說實在的,哀家並不喜歡舜安顔那小子。沒一處正經,肆意妄為的,還跟著老八搞出那麼多的事。說也奇怪,你皇阿瑪明明生他的氣,平日還把他帶在身邊。”

皇阿瑪把他帶在向邊自然是需要他,他原就不是簡單的人。

“不過,他對你的情意是有的。”太後轉而又說。

“皇奶奶,你愛過嗎?”她問。

太後臉竟微微泛紅,道:“哪個女人沒愛過,哀家愛的那男人愛的是另一個女人,旁的女人他是看都不看的,哀家能得到的也就幾處背影。”

“皇奶奶!”順治皇帝衷愛董鄂妃廣為人知,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丫頭,你可知為何哀明知你不願呆在哀家身邊仍執意留你?”太後語意一轉問。

她側過身:“丫頭不知。”

“其實讓哀家撫養你是你阿瑪的主意,哀家一生無子無女,你皇阿瑪怕我寂寞就把你和老五安在我身邊。可是,哀家是真的喜歡你,喜歡你靈動你的眸子,你笑的時候臉上淺淺的酒窩。哀家還記得,有一回幾個王府裏的福晉領著一群小格格小貝勒來看哀家,哀家看你高興的呀,跟著你一個小貝勒後麵跑,小腦袋仰著看風箏喊:‘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哀家當時就想,這丫頭就是哀家的孫女兒嗎?那般可愛,那般動人,真真的可人兒呀!”想起了過去,太後臉上的神態更祥和了。

皇奶奶也記得,記得她和他那一段回憶,她卻忘了。忘得幹幹淨淨,她曾努力回想過無數次,那段記憶卻沒在腦中留下絲毫痕跡。她多麼希望自己是記得的。

“哀家看著你一天天長大,越長越美,越長越靈動。你是哀家的驕傲,哀家隻要一看到你心裏便舒坦。”蒼老的手滑地她的臉,“哀家就想,我的丫頭無論什麼都要是最好的,我要給我的丫頭最好的,卻沒想到那是不是你要的。”

她靠近太後的肩頭道:“是丫頭讓皇奶奶失望了,丫頭不值得皇奶奶這般恩寵。”

“丫頭,你什麼都好,隻有一點,這也是最讓哀家,讓你皇阿瑪無可奈何的事。”

她直起頭,不明所以。

“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你保護了自己同時的你傷害了身邊愛你的人。”太後語氣平緩,沒有絲毫的責怪。

她倚在太後肩頭,沉默不語。

次日,她見了他,措手不及的一瞥。她去看額娘,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流了許多淚。回太後的寢房時在走廊裏見他。他表情是淡漠的,臉上保持著他慣有的笑容。擦肩而過,熟悉的味道刺激感官,若非身旁有人,她隻怕拉住他呢。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她走路都是顫抖的。

皇阿瑪定在三日後回京,身旁的人來回匆匆,準備回程。

這些日天氣晴得過分,天上隻飄了幾朵白雲,風不見一絲,難道夏日提早來了嗎?

“心情好像不錯,還能出來曬太陽?”他的聲音從後麵響起。

她猛的轉身,他身著白色長杉,正笑著看她。

“你也不賴,春風得意的。”她反唇相譏。

他走近她,攤開手:“看到如天仙般的美人就在眼前,難免要小小得意一番。”

她投進他的懷抱。

他環緊她:“怎麼辦呢?美人在懷,我想我要更得意了。”

“你瘦了。”撫著他的臉,她說。

“你更美了。”他俯身吻她,剛接觸她柔軟馨甜的唇,極妙的滋味令他加深了吻,托起了她的身子,恨不能將她揉過體內。

腳離了地,彼此的體溫一點點攀升,她甚至感受到了他身下勃發的欲望抵著她。

直至不能呼吸了,他的唇微離了她,氣息混濁:“也許我們可以找到地方休息一下。”

“先放我下來。”身子懸在他身上,她沒法好好說話。

他仿佛沒聽她的要求,在她耳邊:“那邊有個假山洞,我們去那邊。”

她不敢對視他的眼,環緊他,心裏卻懊惱。這麼久不見,他心裏掛的就隻有這個事。但她還是從了,分別了那麼久,她內心也是極渴求他的。

得她的默許,他摟著她的腰大步往前麵走,倆人在洞裏折騰了半個多時辰。

鑽出假山洞後,臉上激情的紅暈未退,他摟住她虛軟的身子:“累嗎?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搖頭,想跟他在呆一會兒,一抬頭臉紅得耳根:“四、四哥。”

四阿哥笑笑,額頭的青筋一根根的突起:“太後在找你。”

安顏倒不像敏兒般害羞,從容不迫的笑道:“連王爺都親自來找你了,看來太後真的找你得很急。”

她瞪了他一眼,安顏一臉戲謔,他理了理她兩鬢微亂的發絲。

“那我先過去了。”垂下頭,逃開兩個男人的目光。

有了這麼件插曲,當晚,她看都敢看四阿哥一眼,隻求一路無事,快些回宮就好。

沒想還是出了件意外,這天,她陪太後說話,外麵吵鬧起來,侍衛神色緊繃,全副武裝。一問之下,才知有刺客行刺皇上。心一陣狂跳,有了不好的預感。太後的寢房被侍衛團團圍住,不敢有絲毫的差池。

不一會兒,皇上來了,擔心太後受驚。太後很是鎮靜,反而寬慰皇上。

窗驀地呯的一聲,一個身影閃入,劍鋒急速朝皇上刺去。說時急那時快,劍被一個杯子彈開,碎片打在地上響得清脆,舜安顔擋在皇上麵前,排排侍衛立在他們麵前,團團護住。

發生得太快,她閃過神來人已在太後懷裏,她這才看清刺客。排山倒海的衝擊襲來,刺客蒙著麵,她還是認出來了,她認得那雙眼,幹淨清澈的眼,她念念不忘了十幾年的眼。

關遜見到她和舜安顔的臉之後呆滯了,眼光在他們之間徘徊,最後停在敏兒臉上發呆。

這麼一刻,他們互望,無法將目光從彼此身上離開。

呼呼聲,一把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他退後了一步,吐了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