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燈火闌珊處
半月後,安顏被放出宗人府,案子如何結的她不曾細問,張廷玉隻告訴她結果。隻是她憂心他回家所麵對的,他能否承受得住。她是不能再與他有糾葛的,若真的那樣,又要傷皇奶奶的心了。皇阿瑪把他囚在府裏是有好處的,至少他能平平靜靜的,好好療傷。
沒想的是這年漫長的冬日成了敏兒最難熬的時光,隻因太後病了,病得很嚴重。太後近幾年的身子一直是時好時壞的,皇上也知太後大限將近,總盡量在宮裏侍奉太後左右。近些日,更是天天都住宮裏,日日侍奉在太後身旁。
“皇上,你還是去忙你正事去吧。人老了總會有或這或那的毛病,有丫頭在哀家身邊侍候著就行了。”皇上每過來一次,太後總會說上這麼一句話。
皇上道:“額娘近來可好些了?”
太後點點頭,因笑容臉上的皺紋擠成了條條縫隙:“皇上放心,哀家身體還好得很。”
敏兒正巧端著藥進來,見皇上在忙請安:“皇上吉祥。”
皇上看了看她道:“丫頭,把藥端給朕。”
這是皇上這些日子的習慣,無論政事多麼繁忙,到了太後吃藥時候總會過來親奉湯藥。
“皇上近來可有什麼煩心事?”太後向來是不管政事的,但總會聽到些什麼,自然也會掛慮,更何況皇上近來憔悴許多,擔心是難免的。
“額娘掛心了,朕很好。”皇上一勺一勺的侍候,極盡耐心。
太後怎麼會放心了,她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自知沒有多少日子好活的了。眼見幾個孫兒自我相殘,毫無血肉親情的。皇上年紀也大了,皇子結黨拉派為爭帝位不拆手段,不僅心寒更心痛。隻能身體力行,希望能喚醒兒子們丁點兒良知,顧些骨肉親情。
喝完了藥,太後在皇上的侍候下側躺在床上,緩緩道:“哀家年紀大了,現在是過天一天算一天。哀家有件事請皇上務必答應哀家。”
皇上臉色一沉道:“額娘請講。”
太後朝敏兒伸出了手,敏兒忙過去握住太後蒼老的手。
太後道:“皇上也知道,老五和敏丫頭是我一手撫養大的。老五性情溫和敦厚,與世無爭我並不擔心。隻敏丫頭,性格倔強,哀家隻怕他日她又衝撞了皇上,皇上念在哀家的份上原諒她才好。”
太後話一落,她的眼淚便下來了,淚水一滴滴掉下:“皇奶奶。”
皇上點頭:“朕答應您,額娘,你放寬心。”
太後滿懷欣慰笑了,眉頭也舒展了:“皇上,哀家能活得今日,看到皇上將天下治理得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哀家知足。隻是,哀家是等不到丫頭嫁人生子了。”
敏兒頭埋進太後懷裏:“皇奶奶,丫頭不孝,是丫頭不孝。”
太後措摸摸她的頭:“傻丫頭,這怪不得你。丫頭哇,你的性子雖把哀家把你阿瑪折騰得對你又恨又愛的,也就是這樣的你讓哀家更心疼。在這偌大的皇宮裏,也就隻有你保留了這份真性情,能愛能恨。”
“皇上,哀家還有句話要留給皇上。”
“額娘您說。”
“皇上,你是九五之尊,心懷天下乃百姓之福。不過,皇上也不要忘了,皇上還是丈夫,父親。無論孩子們做了什麼,皇上要以寬容為要。”
皇上垂淚:“額娘放心,朕記住了。”
四阿哥進宮,宮裏掛上了白綾,寧壽宮跪了一地的人,偏偏沒見著敏兒。問了宮女太監,連她貼身的幻兒都問過了,個個都不知道。
“昨兒早上天還沒亮,格格突然就說要去看太後娘娘,奴婢不敢阻擋,格格頭也沒梳就去了太後娘娘的房裏。誰也不讓進,不一會兒,格格蒼白著臉說太後娘娘薨了,要奴婢去通知皇上。昨日格格還好好的,皇上見格格臉色不好,吩咐奴婢們好生照顧格格。可今兒一早奴婢打水去侍候格格起床卻不見了格格,皇上正心煩著,奴婢們也不敢聲張,隻私下在找。”
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響起幻兒的話,焦慮更深,她定是獨自一人躲起來傷心了。
寧壽宮並不大,他找了個遍仍無所獲。她會去哪裏了?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敏兒突然的不見,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舔她的傷口。但,現在的敏兒又怎麼會是當年的敏兒呢,現在敏兒那麼理性聰慧,怎麼會像個孩子傷心了便躲起來,讓愛她的人掛心。
像個孩子。腦中靈光一閃,他若有所悟,不由自主地踏上她曾含淚奔跑過的通往延禧宮的路。每踩一個腳印,耳旁仿佛能聽到陣陣腳步,腳邊似還有她未曾幹涸的淚水。
鬼使神差的他停下腳步,走廊旁是高高低低的假山。心猛地跳起來,下意識地他知道她躲在那裏的某一處,如六歲時候的她一樣。
他試著放輕腳步,一寸寸的靠近。心髒也越懸越高似來跳出喉嚨。正是初春時候,紅日雖升起來仍衝不開重重迷霧。況且假山草木叢生的,深氣很重,她身體不好不生病才是怪事。
看不到她他卻能感到她的存在呢。穿過一個個的小洞,他身體原本修長,彎著身子一個一個的找確實勉強了。他卻不想喚她,他喚她她肯定會藏得更深,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她。他需要找到她,他迷了路,她也是,隻要找到她他才能找到繼續前行的方向。
隱隱的洞裏的深處細細的抽泣聲,再往前幾步他便看到了纖細的射影,是她了。
她並不知道他的到來,淚一直流著,腦子卻好似被蒸了似的一片空白。
“敏兒”他走到她身後,“我找了你好久。”
他的聲音如流水般細長綿柔,她的身子顫抖起來,啞著聲音:“四哥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四阿哥凝視她的背影:“我也不知怎麼找來的,我隻是想起你小時候。有一晚上,你光著腳丫子從寧壽宮跑回延禧宮。你流了很多淚,眼睛腫得像櫻桃,說想額娘。”
“四哥還記得這件事啊。”她沒有勇氣回頭,眼淚幹在頰邊。
“怎麼會不記得?”他走近一步,“那一次你哭得很傷心,次日寧壽宮就傳來你失蹤的消息,一連失蹤三天,皇阿瑪把皇宮掀翻了都找不到你。”
感覺得他的靠近,她身子瑟縮了:“連我自己都不知我去了哪裏,你們又怎麼會找得到了。”
她的抗拒使四阿哥停住了腳步,停在原處:“你知道嗎?那天晚上,額娘差人送你回寧壽宮後在房裏哭了一夜。你失蹤的那三天,她每天都以淚洗麵。”
“那時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敏兒回過頭來,臉上的悲傷仍沒有消去,“額娘,皇奶奶,都是我極親的人,也是我傷得最深的人。”
四阿哥道:“敏兒,你錯了。額娘,皇奶奶也許都為你傷心過,她們對你疼惜的心卻從不曾變過。你離宮,我們以為你死了,都很傷心。知道你沒死,誰也沒有怪你,你不知道你能活著對我們而言是多大的恩賜。”
敏兒聽了,淚又下來:“我知道,即使是皇阿瑪對我也是極為包容的。”
四阿哥走到她麵前,握住她冰涼的手:“我來找你的時候,走在你曾跑過的那條走廊上,我發現我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你的眼淚。我好像又看到我記憶裏的那個小女孩,笑得甜甜的,喊著我四哥。”
敏兒笑了,那笑卻是虛弱的。四阿哥的手很暖,全不是安顔的,一年四季清涼刺骨,但她沒有縮回來。
“四哥,你說,死亡是什麼呢?”短短一年間,瑞兒,亭兒,太後,一個個的離去。她無比深刻的體會到了死亡,那麼無奈,由不得逃避,那麼的痛。
“死亡意味著新生,意味著重新開始。”他低下頭,“人活著總要承受或這或那的痛,生離死別就占主要。你向來把這些看得很清的,現在怎麼又糊塗了呢?”
“隻因我還是個平凡的人。這些年,不管何人何事,我自以為我能從容應對。愛的,恨的,傷的,痛的,該我受我不敢落下。我想我的一生就是那樣了,為何到如今,我會覺得那麼的慌,我這麼活著是不是錯了呢?”
“敏兒?”四阿哥驚訝敏兒會有如此消極的想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我的愛恨是我自己的事,無須向他人交代。愛也好,不愛也好,不能愛也好,隻按自己的心意努力做就好了。這個執念,我把身邊的人傷透了,還害得皇奶奶臨死還擔心我。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錯了呢?”
“錯也好,對也好已經不重要了。”四阿哥道,“那是你的生存方式,無論是過往,現在,將來你都隻能那麼活著,因為你是敏兒,對不對?”
四哥真的是了解她,她不由得笑了。
“我們出去吧,再不見你額娘和阿瑪要擔心了?”好不容易她沒拒絕他的觸碰,不由自主的,他握得緊了些。
她正是脆弱的時候,沒有心思拒絕,跟著四阿哥出假山。
她推開太廟門,皇上坐在祖宗牌位前,輕輕關上門。她跪在皇上身邊,手覆在他手上:“阿瑪,讓丫頭侍候在您身邊,好麼?”
皇上抬起頭,額際眼角的皺紋極深,敏兒再次深深的意識到她仰為天人的皇阿瑪是真的老了。
“丫頭,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阿瑪,丫頭三十了。”
“都這麼多年了,你都這麼大了。”皇上一聲感歎,“你看朕是不是也老了?”
“皇阿瑪難不成認老了嗎?”
“你這丫頭。”皇上歎氣,苦笑。也就丫頭敢這麼質問他,也就丫頭能在這個時候激他。
“阿瑪,丫頭已命奴才備好了熱水,請皇阿瑪回宮沐浴更衣。夜也深了,皇阿瑪還是早些睡,明日一大早還要上朝。”
皇上麵露微笑:“擺駕回宮。”
敏兒留在皇上身邊,是極自然的,太後喪禮後,皇上大赦天下。她仍住在寧壽宮,大多住暢春園。晨昏定醒,侍候皇上日常起居。皇上大多時候是不需要她的,卯時侍候皇上更衣上朝,除了用膳外,皇上通常處理政務,接見大臣,那時是不需要她的。她會趁著空閑出去走走,即使是做著馬車繞城一周,她也能愉快。
她喜歡上寶月樓喝杯茶,吃點心。寶月樓在京城並不具盛名,她菜食也不比宮庭的禦廚好美味,她卻莫名的喜歡。喜歡倚著護欄,看天橋上的人來人往。寶月樓的老板知道她的身份,她到時,樓上不會有人打擾。身處寧靜又喧鬧的環境裏,看盡人世百態。
“格格,宮裏差人在找。”幻兒適時的上前提醒。
她放下茶杯:“嗯。”
宮裏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她坐上馬車後就有了這外想法。皇阿瑪平日不會特意找她的,她向皇上報備過,她會出宮走走。皇上是不會限製她的行動的,隻要在他需要的時候她在就行。
近來,皇上為黃河泛濫焦頭爛額,從國庫支銀子,內務府大臣吱吱唔唔,才知國庫空虛。皇上聽聞,大怒。近年來,國泰民安的,四海內無不是對皇上的讚頌。國庫空虛無疑給皇上一記悶棍,大大損傷了皇上的尊嚴。更氣的是,皇上命四阿哥查出諸多皇子竟從國庫支了銀子,要不利用權勢職務,在地方辦差是向地方官員索要財物,光有據可查的就上千萬兩銀子,其中還包括太子。皇上又怒又恨,太子複立,本對太子就是有保留的,一年不到又鬧出這一出,無疑是給了皇上一個耳刮子。皇上為此事,睡不好,味口也變差,人也憔悴了。和她說起此事,到傷心處,更是眼淚連連。
她心疼,絲毫幫不上忙,隻能陪皇上下棋說話,極力的寬慰。再不,就是離那些事事非非遠遠的,不聞也不問。
回到暢春園,邁進春暉堂,便看到跪了一地的人,不過是太子及一行阿哥。眼尖的,她還看到了他。娥眉輕蹙,太後仙逝了後,皇上大赦天下,也複了他的爵。但,皇上對他已有成見,並沒給他職務,他一直閑居在家。此刻出現在暢春園實在詭異,她不認為國庫案與他有關。
皇上正在問話:“安顏,朕再問你一次,老九,老十,十一共欠了幾四百萬兩的銀子,你哪裏來的銀子還?”
他含笑以對:“回皇上,自然是臣近年來的積蓄。”
皇上冷笑:“你的積蓄,你領朝廷的奉祿,哪裏來的這麼多的銀子?”
“回皇上,微臣做了點小生意,賺了些銀子。”說不說已不重要,恐怕皇上已經知道了。
“小生意?”皇上挑眉,眼裏已有怒氣,“裕興園、明月樓也是小生意麼?”
他笑容淡定,絲毫不意外皇上的知情。她真的是低估他了,仔細想想,他安頓花滿月在裕興園,平日的消遣活動無不是在明月樓,裕興園。真的是有跡可尋的,更何況他身邊的那些人除了李隆陽外,也是要有去處的,定不準他的小生意還不止裕興園和明月樓吧!這男人,這麼多年,她以為已經夠了解了,沒想,他那心思,那手段,永遠都猜不透。
“原來皇上全都知情了,皇上英明,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皇上。”他埋頭認錯,不忘了拍句馬庇。
“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給朕一一交代。”皇上陰沉著臉,不為所動。
“皇上英名睿智,微臣再沒什麼隱瞞皇上的。”
“安顏,單單兩間戲樓能讓你賺夠四百萬兩銀子,你把朕當成什麼?你再不說實話,朕要的就不僅僅是人的腦袋!”
白皙的玉指糾緊了手心的帕子,她心早提提的高高的。她揣測不出皇上的意思,難不成是皇上真的要狠心,決心解決安顏這個不定因子。這個想法嚇出了她一身冷汗,皇上有很多次機會的,他沒有,為什麼到現在才做了?
“什麼都瞞不過阿瑪。”沒等安顏答話,她道,“錢是我給他的。”
“你給的?”皇上眉皺成一團,怒了,“你哪裏來的錢?”
“阿瑪忘了麼?皇奶奶仙逝時,給丫頭留了很多金銀珠寶,光是黃金,就有數十萬兩呢?”太後是留了東西給她,全在寧壽宮,沒動絲毫。
“你私下見舜安顏?”
“皇阿瑪,十四弟與我一母同胞,我不幫他誰幫他呢?”
她回答多巧妙,理由亦十分充分,皇上不信,卻找不著漏洞。
“安顏,靜敏格格真給了你銀子?”皇上上前一步,俯視他。
敏兒緊盯著他,撞上他的視線,目光糾纏,熱流從腳底直衝腦門,心頭是熊熊火焰,連她手裏都蒸出了汗。
“回皇上,是微臣找了格格,求格格幫忙。格格是看在十四哥的麵上才出手幫忙的。”
“既然是幫十四,又何需你來出麵?”皇上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
“回皇阿瑪,兒臣自知做錯事,沒臉見敏兒姐姐,所以才請安顏去求敏兒姐姐。”十四阿哥趕忙說。
皇上冷笑:“丫頭,你皇奶奶把東西留給你,你就這麼處置的?”
“丫頭知罪,請皇阿瑪恕罪。”
“丫頭,你最對不起的是疼了你一輩子的皇奶奶,你辜負了她的對你的一片心意。”
敏兒眼微微泛紅,跪著低頭不語。
皇上累了,再追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皇上一回寢宮,便看到敏兒跪在寢房前,臉上隱隱還有怒氣:“丫頭,朕並沒有召見你。”
“丫頭是來給阿瑪請罪的。”
“朕要追究剛才就追究了,你下去吧!”
“皇阿瑪,對不起。”她是真心的認錯,事到如今,她不想再讓身邊的為她傷心。
他有沒有聽錯,他的敏丫頭居然低頭跟他認錯。
“丫頭曾答應過皇奶奶,無論發生何事,絕不理會宮裏的任何爭鬥。今天,丫頭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皇上甩袍坐下:“你不僅違背了你的諾言,你還犯了欺君之罪。”
“所以丫頭來跟皇阿瑪認錯,請皇阿瑪原諒。”
皇上笑著搖頭,擺擺手:“行了,難得你會有這個心,下去吧!”
“阿瑪,我——”阿瑪該生氣才是,若是以往,即使不治罪,訓斥一番也是有的。她來,就做好了被皇上訓的準備。
“你很聰明,知道朕根本不相信你和安顏的說辭。你為如此為安顏朕一點也不竟外,相反的你不這麼做我才會意外。”皇上頓了頓,“在這皇宮裏,也就隻有你還會有這份心情。”
“阿瑪日理萬機,丫頭還給阿瑪添麻煩,丫頭真是不孝。”她是真的心疼皇上,過往總覺得阿瑪雄才偉略,對他總如天神般崇拜。在皇上身邊侍候了後,才曉得阿瑪不僅為國事操勞,還痛心子女為爭權奪勢,不折手段,常為此茶不思飯不想。皇上總想喚醒子女的良知,沒想阿哥們的鬥爭越演越烈,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意味。先是廢太子,再是禁大阿哥,八阿哥,十八阿哥去年病死,太後仙逝。皇上承受的傷痛和打擊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丫頭,今日你能跪在這兒,朕深感安慰。別說朕答應太後,要對你寬容。即使沒有,朕也不想怪罪你,在眾多子女裏,朕最不想怪罪的就是你。”皇上垂下眼,額頭的皺紋陷得更深,眼角更是濃濃的倦色。
“阿瑪!”鼻頭一酸,眼淚落下,“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還能做什麼。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敏兒還有滿腹的話,見皇上無意再聽,隻好退下。
回到蕊珠院,幻兒在門口候著:“格格,四阿哥來了,在前廳等您。”
她料到四阿哥會來找她,沒想到會這麼快,還是這個時候,看來她真的是把四哥惹怒了。
“我還以為四哥你離開了呢?”她笑著跟四阿哥打招乎。
“我本來也打算回的,可是走到大東門口,突然想來看看你,跟你說說話。仔細想想,我們兄妹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她笑,四阿哥跟著她笑,虛偽至極。
“原來四哥是來找我聊天的。”
敏兒真的是變了,她最討厭就是做作虛偽那一套,現在卻用得如火純青。
“庫銀案我不過奉旨辦事,敏兒你不會怪我吧?”
“我怎麼會怪四哥你呢?”她一臉驚訝,像沒想四阿哥會有此一說似的,“十四弟也有錯,他應該受到懲罰的。”
她真會裝傻,她是啥心思他還會不清楚?“舜安顏的事,我也是無可奈何。”
“皇阿瑪懷疑他不是一天兩天了,與四哥你是無關的。”四哥真的是有心,特意跑來跟她交待。
“敏兒,四哥知道你並沒有忘掉舜安顏,不過,有些事情我一定得告訴你。”
“四哥請說。”這才是他來的目的吧!
“我懷疑舜安顏不是真正的舜安顏。”
四阿哥暴出驚人之語,但沒有嚇到敏兒。
她反而笑:“四哥為什麼會這麼說?”
敏兒的冷靜並不讓四阿哥意外,他隻認為敏兒在佯裝冷靜。
“你也知道皇阿瑪對安顏有懷疑,而我奉命調查他。多年來,終於有了頭緒。我查到,舜安顏在六歲時,隨著佟家老福晉去皇覺寺祈福時曾走失過,一直沒找回來。佟家並沒有將此事稟報皇上,對外謊稱他身體弱養在家裏。直到六年後,舜安顏神奇的出現在佟家大門口,便是現在的舜安顏。”
四哥真是有厲害,連這都被他查出來了。“四哥又憑什麼認為六年後出現的舜安顏不是真正的舜安顏呢?”
“據我所知,這個舜安顏性情大變,除了那拉氏,與佟家任何人都不親近,他在佟府不到一年就被送到五台山,一去就是七年。”四阿哥眼睛盯在敏兒身上,他不相信敏兒對此事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也許那六年裏他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性情大變並不奇怪。”
四阿哥臉色一變,笑:“原來你都知道。”
敏兒坦坦蕩蕩的,並不掩飾:“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於我並不重要。”
“那你肯定知道他離家六年去了哪裏,更清楚他在五台山七年做什麼?”
“四哥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四阿哥笑得更冷:“敏兒,我對你很失望。你向來最討厭宮裏的勾心鬥角,為了舜安顏你竟然把你自己拉進去。你完完全全變了,變的不再我所熟悉的敏兒。”
“我是變了。”嘴角扯出淺淺的笑容,“有時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我都會驚訝,都會覺得陌生。我甚至還會問,我還是我嗎?”
“不,我已經不是我了。從我嫁給他那天開始,從我離開皇宮那天開始,從我再回到皇宮那天開始。嫁了他我知道了什麼是愛,離了他我明白了怎麼去愛,知道了怎麼去做一個有血有肉真真正正的人。”說完了這幾句,眼眶泛紅,還溢出了淚水。
他握緊她的手,眼球全是血絲:“原來舜安顏這麼偉大,這麼說全世界隻有他懂愛,全世界隻有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其餘人是什麼?行屍走肉?”
“四哥,你不能放過他麼?”他不會知道,今時今日,他們生死相鬥,她是多麼的痛苦。
“放過他,誰又放過我呢?”她不會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為的是誰。
“我知道我是在難為你,從他卷入宮裏的那些是是非非開始,就不可能有誰放過誰。”
“你知道嗎?我這一生最後的就是促成了你跟舜安顏的婚事,我萬萬沒想到我最看不起的人會和你——,我真的很後悔。”這一刻,他不得不接受了,她的心再也回不來,他再怎麼等,也不可能回來了。這個念頭砸在心裏讓他幾乎窒息,引出來的痛是撕心裂肺的。
他不是沒有死心過的,當年她難產差點命在旦夕,他親眼見安顏對她的深情。那時他不是說服自己放棄,他自知做不到安顏的深情,他和她還有那麼深的禁忌,他真的是該放棄。她詐死出宮,他是真的以為她死了,那三年他活得生不如死,恨天,恨地,恨自己,把該恨的都恨過了仍不得解脫。她不會知道,她沒死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恩賜。也是那時,他才明白,他最痛苦的不是失去了敏兒,而是他放棄了她。他的一生,想要得到的,無論何等艱險困難都要得到。唯有放棄不曾有過,更何況是他一生最珍愛的。這些年,他壓下所有的情感,在她麵前扮演著好兄長的角色,她不會知道,他撐得多麼的辛苦。沒想,即使這樣,他依然得不到,依然要失去。真的要失去嗎?不,他不甘,不願,更不可能。
“四哥,對不起。”這個男人她愛過,現在仍愛,隻是那愛再不是原來的。
“對不起?”四阿哥笑得苦澀,“別說這三個字,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我。”
她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曾經,這個人是離她的心最近的人。隻是,物是人非,說其他的已是惘然。
“你應該知道,即便現在舜安顏一個人,你和他也沒有可能。”
她笑得更苦澀:“我沒有想過要他再在一起,那對我而言太奢侈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被他騙了。他可能隻是一個長得像舜安顏的騙子,他不值得你為他付出,清醒清醒吧!”
敏兒笑:“四哥,到如今他是誰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是騙子也好,是真的舜安顏也好,就算他是大街上的乞丐,我也愛他。”
四阿哥如遭雷擊般,歇斯底裏的抓她的手臂:“你真殘忍,敏兒,你真的好殘忍。你說你愛他,那我算什麼,我所做的又算什麼?”
敏兒並不掙紮,冷靜得不像話:“四哥,我承認我恨過你,也愛過你。因為這份感情,我日日受著煎熬,小心翼翼的怕被你發現,更怕被別人發現。其實,當年我有想過,嫁到蒙古也是好的。那樣,逃得遠遠的,什麼也不用怕。可是,我不想離你太遠,想就算不可能,能日日看著你也是好的。你以為我愛關遜,為了一個關遜,你折磨我,折磨你自己。也就是那一次,我徹底明白,我必須和你了斷,斷了你和我的癡心妄想。這時,舜安顏適時出現,剛開始我對他的確有利用的心態。但後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我和他有了變化。他變著花樣逗我,要麼惹怒我,要麼讓我感動,我的情緒因他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在那時,我就愛上了他。我害怕承認,害怕受傷害,才斷了我和他所有的可能。”
“你也愛過我,現在隻要把你愛我感覺找回來就好了。”四阿哥失控的握緊她。
“四哥,你還不明白麼?別說我們是同胞兄妹,即使不是,也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極自私的人,愛自己永遠甚過愛別人,我們最不擅長的就是學會如何愛人。也是因為這樣的我,才會讓安顏吃足了苦頭。”
“安顏、安顏、你眼裏隻有舜安顏。”四阿哥麵露猙獰,臉色發黑,“我一定會殺了他,不,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敏兒麵色發冷:“四哥當然可以讓他生不如死,但敏兒也會拚盡全力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不受到傷害。”
“為了舜安顏你跟我作對,你要聯和他來對付我。”四阿哥將她按在牆上,“我們三十年的感感情還及不上一個舜安顏?”
她仰頭:“四哥,你知道麼?當年他娶亭格格的時候我就有死的念頭。阿瑪和皇奶奶要我嫁給阿克什,我斷發銘誌,我之所以活到現在,就是為他活著。”
四阿哥麵色由黑泛白:“你說你為他活著?你為他活著,憑什麼,憑什麼?”
他用力的吻住她,手伸到身上扯她的衣服。這些年,他克製著,機關算盡,她卻為另一男人活著。他不準,不準。
她站著一動不動:“四哥,我已經身處地獄,不在乎再墜得更深。而你,現在敢跟我一起下地獄嗎?”
四阿哥征征的,然後哈哈大笑,笑得淒涼:“你看透了我,你知道我不敢是不是?是啊,天底下隻有你是最了解我的。”
她淚流滿麵,不在乎擺出自己的脆弱:“你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都有七情六欲,有在乎的人,有沒有完成的抱負。”
他鬆開了她,後退了幾大步,神情頹敗:“你早看透了一切,才可以那麼輕易的放下。而我,還像個傻子似的癡纏了這麼多年。”
“你不是看不透,而是不肯放。你是知道的,何時何地,不管我們的身份如何變化,對你我隻有一種身份,你的妹妹。即使有一天,你坐上了那個位置,也不會改變。我們的阿瑪是天下最不起的人,你不會讓他的了不起裏蒙上汙點。”
“我們之間從來與任何人無關,你有你的抱負,你的野心,那裏麵是不可以有我的。”這些,早些年就想得通通透透的。如今赤裸裸的攤在麵前,心還是難受的很。曾經,為了這些,她徘徊,掙紮,那些痛苦並不是沒有痕跡的。
四阿哥白著臉看她,一個字說不出口。兩人僵了很久,久到他幾乎要麻木。真的隻能這樣麼?他大步上前,將敏兒緊緊揉進懷裏。
敏兒沒有猶豫太久,伸手回抱了他。也許,這輩子他們就隻能有這一次了。
“格格。”門外傳來幻兒的聲音,“晚膳備好了。”
他們鬆開了彼此,他捂住臉,把臉上的痕跡擦幹。氣息已十分平靜:“我走了。”
她麵露笑容,整理好衣著:“幻兒,你進來,雍親王要走了,你替我送他。”
幻兒似乎沒看出主子的異樣,低頭:“王爺請。”
四阿哥再看了她一眼,流露出深深的眷戀,才跨過門檻。
幻兒送完四阿哥回來就聽到主子說:“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晚膳不用送過來了。”
幻兒知情識趣,應諾,關上門。
房子安靜了,隻她一人,她身子如虛脫了般貼在牆上低泣。在她即要倒在地上時,被熟悉的懷抱接住。她抬頭,不敢置信的竟看到了他的臉。
他嘴角勾出淺淺的笑容,冰涼的手指貼在頰邊,拭去她的眼淚。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不要命了嗎?還有,她和四哥說的話他是不是全聽到了?
他不說話,眼落在她紅腫的唇上,低頭吻她,卷起她的舌尖,似要將她吞噬般。
理智告訴他她該推開他的,那熟悉的氣息味道,蠱惑了她的感官。她催眠自己,隻一會兒,容許自己再放縱一會兒,她不貪心,真的。
他用沙啞的聲音在她耳旁:“那些話你應該跟我說的。”
他果然全聽見了,她笑:“我以為你知道的。”
“你這女人,總那麼高高在上的,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哪裏會知道。”
“你快走,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她的理智已經回來,心知在暢春園她的房裏絕對不會是說話的好地方。他在她房裏呆得越久,就危險。
她總是這樣,理智得想讓他掐死她。“若不是剛剛聽了你那番情話,我真懷疑你心裏是不是有我。”
“這裏是暢春園,皇阿瑪住的地方,若是被發現了,你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皇阿瑪砍。”現在不是討論愛不愛的問題,她更關心的是他的安全。
“那麼不相信我,既然我能進靜敏格格的香閨,自然能安全的出去。”
“快走,呆會就會有人來,到時你想走都走不了。”
“我美麗的格格,你就不能放下你的理智,偶爾任性一下。”他捧起她的臉,十分不滿她趕他。
“如果任性要拿你的性命來冒險,我不要。”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他再受傷。
心口一暖,手在她頰邊流連,描繪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頰上細細的每一寸肌膚。“怎麼辦,你讓我又想得到你。你可知,這輩子最讓我痛苦的事,就是我逼自己放開你。那段時日,我恨不能將全世界毀滅,我不甘心,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愛你,為什麼我卻不能得到你?”
“我一直是你的,無論我人在不在你身邊。”她眼眶紅潤,內心更是無比激動。
他抱緊她,過了好一會兒,他說:“答應我,一心一意的做你的靜敏格格,不論發生何事,不論是否與我有關,都不要再插手。”
“你也要答應我,從阿哥們的爭鬥中徹底抽身。你欠八阿哥的,該還的已經還了,保護你自己,不要再讓自己陷入困境,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