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燈火(1 / 2)

大成明帝元興四年。

夜已深沉,明燈已熄,夜色籠罩下的宣州城一片寧靜,城中人家早已入睡,偶爾幾處犬吠聲傳來,打破這夜的寂靜。

城中陸府,陸家姑娘的閨房,陸辰兒也已歇下,隻是屋裏卻燈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晝。

打更聲傳來,突然,透明的白紗帳內,陸辰兒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了身,似被嚇醒的,額上大汗淋漓,張口輕喘著氣,似透不過氣來。

這內室是用簾子隔成內外兩進,陸辰兒的床榻在裏麵,守夜的丫頭在外麵,裏麵一有動靜,外間便一清二楚。

今晚守夜的雲錦丫頭格外驚醒,一聽到動靜,忙走了進來。

簾幕晃動間傳來雲錦焦急的腳步聲,還有擔心,“姑娘又做噩夢了。”

雲錦三步並作兩步,行至床榻前,撩起紗帳掛到銀鉤上,握住陸辰兒的手,瞧著陸辰兒額上的汗珠,忙替陸辰兒細細擦拭,心下卻是焦急,“姑娘怎麼又出了這麼多汗,要不去讓人找大夫來瞧瞧?”

陸辰兒緊握住雲錦的手,搖了搖頭,瞪大眼睛望向案幾上燃燒著的蠟燭,半晌,才出聲道:“不用找大夫來,我不過是突然想起一事,父親最近要從族中挑選一名子弟過繼為嗣子,心裏惦記著,著急得睡不著,出了點虛汗,不礙事的。”

聽了這話,雲錦鬆了一口氣,笑道:“姑娘放心,聽夫人說,族長已確定了兩名合適的人選,兩家人也是極願意過繼一名兒子給老爺為嗣子的,明兒老爺便去瞧瞧,若是中意,往後姑娘就有了弟弟,府上也多了一口人。”

陸姓是宣州大姓,在宣州城中,族中子弟頗多,隻是偏偏陸辰兒的父親陸令凱這一支,人丁單薄,子嗣維艱,前麵已是三代單傳,到了陸令凱這兒,早年也曾有過四兒三女,隻是皆不幸早夭,大的養活也不過六七歲。

陸令凱四十歲上才又得幺女,既是陸辰兒,也唯有這個女兒,長大成人,今年年方十五,陸令凱與夫人程氏如今皆已年過半百,膝下隻此一女,於是不得不從族中挑選一名子弟過繼為嗣子。

“明兒初幾了?”陸辰兒突然問道。

雲錦聽了,忙回道:“姑娘過日子過糊塗了,明兒是五月初九,前幾天,剛過端陽。”

“初九,端陽,是了,那就沒錯了。”

陸辰兒喃喃自語,又語無倫次,一旁的雲錦望著陸辰兒不由狐疑起來,“姑娘這是怎麼了?什麼是了?”

陸辰兒回過神,瞧出雲錦眼裏的擔心,隻好淡淡一笑,道:“無事,明兒我要和父親一起去瞧瞧,好歹父親所選的嗣子,以後便是我阿弟了,明早記得叫醒我。”

話說到這,陸辰兒瞧著外麵一片漆黑,想到這還是深夜,便作勢要躺下,雲錦忙扶她躺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捂得嚴嚴實實的,才放心坐到一旁的繡墩上。

這雖是夜裏,這屋子卻是通亮一片,丫頭雲錦望著案幾上的幾排蠟燭,想起大約是前年,有一陣子姑娘連連做噩夢,以至於晚上根本不敢睡覺,更是不敢熄燈,人也病歪歪的,眾人都傳言,姑娘活不過十三歲。幸而後來請了位高僧,連著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才好了起來,不過,也是從那時起,姑娘晚上睡覺,房裏的燈必是徹夜不熄,屋裏必是要亮如白晝,姑娘才能睡得著。

“好了,你也下去歇息吧,白天還要你陪我呢,留著小丫頭守著便是。”陸辰兒望著雲錦吩咐道。

雲錦回過神,卻搖了搖頭,“姑娘睡吧,奴婢在一旁守著,等姑娘睡著了,奴婢再出去。”

“雲錦,你真好。”陸辰兒隻嚷嚷了一句,並未再多話。

雲錦的好,她知道,雲錦的性子,她更了解,這會子,縱拿出主子的款來,雲錦也會守著不離去,盡管這會子陸辰兒還不想睡,卻還是轉開臉,闔上眼簾假寐。

千古艱難唯一死,她連死都不怕,卻不承想,連死都不被允許。

三尺白綾,一切應是灰飛煙滅了,一切都應該結束了,閉眼後,再睜眼時,她卻重新活了過來。

前世種種,都似一場噩夢罷了。

不過是一覺醒來,還隻有十三歲,一切都還未發生,甚至於這兩年裏,她都時時在懷疑,那究竟是夢,還是前世。

待雲錦下去,陸辰兒複又睜開眼,望著白紗帳頂,怎麼也睡不著,這兩年的平靜生活,隻怕要過去了,所有的事將會一一拉開帷幕,那個人也快要出現了。

或許是神明垂憐,也或許是蒼天見憐,又讓她重活一次,重回到一切都未發生時,閨房裏一切陳設如舊,是她在宣城的閨房,一切都沒變,幸好她還隻有十五歲,也還在十五歲,她用兩年時間接受了這一切。

前世,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故事,以落魄書生與官宦小姐的相遇作為開始,以陳世美與秦香蓮作為結局。

既然蒼天讓她重新活過來,這一輩子,她一定不要再被欺騙,不要再受欺負,程常棣,趙雅南,陸菁兒,這三個名字已深深印在了心頭,這一世,我們重新來下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