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拱手道:“侯爺多禮了,老夫再給大公子開些調養的方子,便請煙藍姑娘一並取來,按時給大公子服用。”
等送走了王太醫,鎮北侯在屋內踱來踱去,看見夫人又在抹淚,昭烈雲卻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怒氣頓生,指著美婦罵道:“你看你養的好兒子,不過是出去打了趟獵,就能把腦子摔壞,說出去旁人還不知要如何嘲笑,隻當我鎮北侯府後繼無人,養出了個一無是處的紈絝!”
侯夫人眼淚都逼了回去,氣道:“哪有人像侯爺這般糟踐自己的兒子,雲兒何德何能就能被稱作紈絝,他也不是摔壞了腦子,隻不過是暫時失去了記憶,等多說些熟悉的事情,自然就能想起了!”
鎮北侯冷笑道:“就是你一直慣著他,才會有今日之事。慈母多敗兒,這個道理你難道不知?”
“他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就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侯爺,他也是你的兒子,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心疼?”
被她的目光一看,鎮北侯的語氣也不禁軟了下來,“夫人,我這也是為烈雲好,他再這樣整天無所事事下去,今後又如何能支撐起侯府?你難道想讓他日後落魄不堪,隻能看別人的眼色過活?”
鎮北侯素來內斂,如此直白的說出心中所想,實屬首次,侯夫人也被鎮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母親慈愛,父親又如此用心良苦,按理說來,身為人子當極其感動才是,可昭烈雲看著眼前情景,不知為何,心中的隔閡感卻愈發明顯了。
他整個人像是分裂成了兩部分,身體安靜的順從鎮北侯的安排,而靈魂卻漂浮在半空,冷冷的俯視著下方的一切。
從鎮北侯那裏,昭烈雲得知,如今是大雍恒帝在位,年號弘仁。恒帝是先皇第二子,生母乃先孝昭文皇後,是名正言順的嫡子繼位。
而鎮北侯府,正是顯赫的百年世家,先祖以軍功封侯,世襲罔替,幾代經營下來,威望極高,三十萬定北軍中,竟有二十餘萬歸在鎮北侯麾下。
本代鎮北侯昭楚樓同時還領著毅勇將軍之位,少年時起就在軍中磨煉,後娶河東大族花氏女明凰為妻,得子昭烈雲,由此卸職返京,即便如此,昭家仍有數人留在邊關,對定北軍的掌控不容小覷。
在昭烈雲降生之初,眾人均以為虎父無犬子,昭楚樓的兒必然也會像他父親那般,少年即有勇名,之後執掌定北軍,立下赫赫戰功,將侯府的榮耀延續下去。
誰知隨著昭烈雲長大,這將門之後竟與他的父祖完全不同,對政途軍功之類毫無興趣,每日隻與京中的一些世家子弟打獵飲酒,好不愜意。大雍的不少世家家主都在感歎,鎮北侯府的敗落,恐怕就在眼前了。
昭烈雲安靜的聽著自己的過去,從出生,成長,再到墜馬受傷,一切都有根有據,聽上去毫無破綻,顯得如此真實可信,但不知為何,他心中違和更甚,總覺得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與自己沒有絲毫關係。
可是他找不到不對勁的根源,聽了他們的敘說之後,再回想時,頓時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同時刺入大腦,在裏麵翻騰攪動,痛到極致,他甚至將指甲深深摳進床板,十個指頭鮮血直流,嚇得鎮北侯夫人淚水漣漣,隻叫他不要再想。
折騰了一天,等到終於能躺在床上休息時,昭烈雲隻感到身心俱疲。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現在回想起來,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就像在茫茫大海裏隨波漂流的小船,沒有方向,也不知道最終會到達何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模糊起來,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看見了一道修長的背影,烏木般的黑發被束在檀木珠冠之中,神姿清越,風儀湛然。
昭烈雲想要追上那個人,可對方漸行漸遠,眼看就要消失在薄霧之中,他心中一急,大步奔出,終於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張口喚道:“清霄”
與此同時,朔星殿內,一人猛然驚醒,起身而坐,外間進來一名身材瘦高的太監,恭聲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掌燈。”那人平靜說道。
燭火明滅,映出的一張容顏完美無瑕,長眉斜飛入鬢,水墨鳳目,工筆精描也難以繪出神韻萬一;鼻梁挺如遠山,蘊含川澤之秀,唇色極淡,然線條異常優美,讓人無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素色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