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緣（馨龍優）
一九九九年夏天，中考最後一場考試終於結束了。許夢蝶背著書包，心情輕鬆地騎著自行車回到家裏，看到老爸在老式藤椅上抽煙，媽媽在揀菜。
“爸、媽，我回來了。”
“回來啦。”媽媽隨口應了一聲。
“姐，你考得怎麼樣？”
“你呀，這麼關心我啊！”
“我才不要關心你呢！是爸媽，他們都等你一天了。”
“是啊，夢蝶，考得好不好啊？”
夢蝶看到爸媽期待的眼神，忙說：“爸媽，你們別問了，我也不知道，等成績下來自然就知道了，先讓我睡一覺！”許夢蝶一邊說，一邊往樓上跑。
樓下，許媽媽在說：“你看看，就知道睡，問她考得好不好，還不回答。”
“不用問了，初二休學了兩個月，又沒請老師補課，夢蝶平時也不太努力，能考好嗎？”許爸爸回答許媽媽。
“那怎麼辦，難道要像我們一樣去種地啊。”
“爸媽，成績還沒出來呢。”
“小蜓，你可別像你姐姐，什麼事都稀裏糊塗的，你要好好用功讀書才會有出息，知道嗎?”
小蜓乖巧地說：“媽，我會好好讀的，一定給你們爭氣，到時候，我們也要風風光光的請客，讓別人羨慕羨慕。”在鄉下，能有個走出農字頭的讀書人是一件很光榮的事。
夢蝶躺在床上，對她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歎了口氣，小蜓一直覺得爸爸偏心，所以常常表現得很乖巧，她總是希望得到爸爸媽媽更多的注意。昏昏沉沉中，夢蝶睡著了，這一覺，夢蝶還睡得特別香甜，所有的負擔都放下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一個月後。
“夢蝶，有封入學通知書，是一個叫江俊宇的。你看看，人家的入學通知書都來了，你的入學通知書怎麼還沒到。”
“媽，我們隊裏又沒有姓江的，人家送錯了。明天讓送信的退回去。”夢蝶接過媽媽手裏的信，看了看。
“夢蝶，可能是對過發夾廠裏民工的家屬，放兩天再退。”由於夢蝶的爸爸是一隊之長，所以沒地方送的信都會先放到許夢蝶家裏。
過了兩天，信沒人來取，一個星期後，信還是沒人來取。夢蝶的信倒來了，她被一所普通高中錄取了。
“夢蝶，你的分數還是蠻高的，爸爸打聽過了，隻要我們三年多出8000元就可以進重點高中，進了重點高中，考進大學的概率就大多了。”許爸爸對夢蝶說，許媽媽對這件事沒有發表意見。
“爸，讓我考慮一下！”夢蝶看著家徒四壁的房子，8000元對父母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雖然爸爸是一隊之長，可是收入比純農民一點都不多，人又老實，不懂得搞三產，除去日常必須的開銷，也要存上一、兩年才會有8000元，夢蝶深深地理解父母是在手指縫裏省錢過日子。
這一夜，許夢蝶睡得不是很沉，迷迷糊糊中許夢蝶沿著村裏的小路，來到了同學吳偉峰家，他家原來的廚房和新搭建的小平房都出租給了河對岸發夾廠的外地民工住了，所以，在這個窮鄉僻壤，家裏條件還算可以了，他家小房子的背麵都是稻田。在房子和稻田中間的小泥路上，夢蝶停了下來，她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說：“江俊海，你弟弟住在我這兒也有一年多了，現在錄取通知書也沒來，也該讓他走了，我可養不起一個白吃飯的。”
“你輕點，俊宇住在這兒，每天幫忙做這做那的，現在，放暑假了，他還出去做臨時工，錢不都交給你了嗎？”
“錢，那些錢夠什麼用。當初，你爸媽就是偏心，把來上海讀書的名額留給江俊宇，幹嘛不讓給你讀啊！”
“不是跟你說了幾百遍了，那時候我讀書不行，考不上高中，所以才出來打工的。”
“不管怎麼說，你爸媽就是疼這個老來子……”
“好了，爸媽都老了，他們管不了我們多少事，你也別淨想著去占爸媽的便宜，行嗎？我去田裏看看。”
“喂，那你弟弟的事怎麼說……”
“等我回來再說。”江俊海邊說邊往外走。
“喂，你氣死我了。”
夢蝶直到醒來，對夢裏的情景還一清二楚。“江俊宇，好熟悉的名字。對了，那封信。”夢蝶跑下樓，翻出那封入學通知書。“江俊宇，原來真的有這個人，可是怎麼一直不來取啊。”夢蝶把信翻過來，又翻過去，“嗯，拿過去看看。”夢蝶拿著信走向吳偉峰家旁的小泥路，一直走向小平房。
“有人在嗎？這兒有叫江俊宇的嗎？”許夢蝶不太敢確定，畢竟隻是一個夢。“喂，有叫江俊宇的嗎？”
一個男的走出來，看了看夢蝶：“他剛出去，你找江俊宇什麼事？”
“這麼說，這兒真有叫江俊宇的。”許夢蝶簡直不敢相信：“哦，這兒有他的信。”
“我是他哥哥江俊海，你把信給我好了。”夢蝶把信遞給他。
“什麼信，怎麼拿來了？”夢蝶看到一個下巴尖細，身材很好的女人出來：“你是誰，信不是自己去拿的嗎，沒人拿的信不是會退回去的嗎？”
夢蝶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寶妹，是錄取通知書，俊宇被大學錄取了。”江俊海興奮地直叫，這在外地農村出個大學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你開心個什麼勁，又不是你念大學，拿來，我看看。”寶妹拆開信，看了一遍：“江俊海，你沒看到上麵寫著進學校，雜七雜八的費用一大堆，差不多要1萬元呢，誰付錢，我可沒這閑錢啊，讓你爸媽出啊，你爸媽的錢啊，都要用在這小子身上了。”
“寶妹，你知道爸媽現在都退休了，以前的積蓄都用在我們這些子女身上了，一個接著一個的讀書、成家，哪湊得出一萬元。寶妹，我們這麼多兄妹，錢總是能湊足的。”
“講得好聽，你們兄妹是多，可哪個肯出錢出力，個個隻顧自己，否則，你爸媽這個老來子到了上海，也不用一直擠在你這兒了。”
江俊海被寶妹這樣一說，也說不出話來。這幾年來，兄妹幾個在上海打工，雖然掙了點錢，日子比在鄉下時好過多了，但是不知怎地，感情卻越來越淡了。
“大哥、大嫂，我回來了。”
“俊宇，你回來了。你看，你的錄取通知書來了，以後你也不用去廠裏看信了，後天就可以到學校報到了。”
寶妹在旁邊想阻止也來不及。
“大哥，我知道了。”
“太好了。俊宇，你真行，真是有出息。”江俊海是真的替弟弟感到高興。
“哥，我想回去看看爸媽。”
“後天就要報到了，恐怕來不及了。”
“大哥，我想還是先回去一趟……”
“俊宇，你是不是擔心錢的事，沒事的，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你現在回去，爸媽也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
“大哥，我今天跟爸媽通過電話，說好了回去的。”其實，寶妹在看信的時候，江俊宇就回來了，正好看到了一切，心裏明白大哥也沒有辦法幫自己了。
今天早上，江俊宇一早就去了發夾廠，守門的大爺看他每隔幾天就來一次，每次來都問有沒有江俊宇的信，就好心地告訴他：“你是江俊海的弟弟江俊宇吧，本來你有過一封信，你大嫂看了看，讓人給拿到隊長那兒去，恐怕已經退回去了。”
“老伯，你知道那是什麼信嗎？”
“上麵有紅色的字，好像是入學通知書。聽說，你今年參加高考，是吧？”
江俊宇呆住了，自己一直知道大嫂閑自己增加了他們的負擔，平日裏冷言冷語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知道大嫂居然討厭自己到要毀了自己的前途。可是現在一萬元的學費擺在麵前，誰也幫不了自己，江俊宇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去了。“大哥，等我回去看過爸媽就回來去學校報到。”江俊宇安慰著老實巴交的大哥，自己心裏明白，回去了，就不可能再進大學校門了。
“那好，讓爸媽看看有什麼辦法，如果沒辦法，看過爸媽就回來。”
“我會的，大哥。”江俊宇忍住眼淚，不想讓大哥看到，他走向許夢蝶：“謝謝你送信來。”
許夢蝶看到江俊宇的紅眼眶，不知所措：“不用謝！不用謝！”心裏很明白，如果江俊宇明天回了老家，那就很可能上不了大學了。許夢蝶想到這一點，幾乎是逃回了家。
傍晚，江俊宇打完零工跟老板結賬後，回到自己的小屋。說是小屋，其實隻是在大哥大嫂屋子的廊簷下搭出來的半爿小棚。看看簡陋的小屋，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望著床頭整齊的一摞摞的書本，莫名的無力感遍襲全身。一本本地拿起來，一本本地看過去，真舍不得丟掉，想起白天送信的女孩，還是把它們都送給她吧，希望她能夠好好讀書，替自己圓大學夢。江俊宇雖然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可是知道她就住在發夾廠對岸。以前，每逢大哥大嫂加班，自己給他們送晚飯過去時，常常會碰到她拿著垃圾袋出去倒垃圾。江俊宇拿了個馬夾袋，也不管用得著用不著，把所有的書和講義都裝了進去。走出小屋，在大哥大嫂門口叫了一聲：“大哥大嫂，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