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大修大明宮,登基稱帝之後又長年留在洛陽;之後中宗李顯即位,回長安之後喜愛大明宮奢華,多半時間也都住在大明宮,因此太極宮除了太極殿之外,其他宮宇盡管年年修繕,卻都是常常空置。直到如今眾望所歸的李旦即位,以為大明宮太過奢糜,一力住回了太極宮立政殿,這太極宮方才重新熱鬧了起來。而入主東宮的李隆基居明德殿,父子之間隻隔著數道宮牆,但有了那君臣之別,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好似比以往隔著好幾條街更遠。
回到長安的第二天,淩波便驅車前往太極宮謁見。然而,俗話說物事仍在人事已非,這把守宮門的羽林軍早已是換了一撥,硬是將她攔了下來,道是如今宮禁整肅,親王縣主非召喚不得隨意入宮。麵對這種情形,淩波昂首看著那安上門上頭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麵上露出了幾許譏誚。
她還真是無知,還以為這是以前出入宮禁暢通無阻的時候麼?
轉過身正打算吩咐打道回府,她便看到武宇等幾個護衛的麵上全都是充斥著不忿之色,不禁眉頭一挑。就在這時,麵前寬敞的春明大街上忽然傳來了滾滾車軲轆的聲音,很快就有一支浩浩蕩蕩的車隊停在麵前。看見那熟悉的厭翟車,她的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某個豔光逼人不可一世的人影——曾幾何時,這厭翟車已經淡出視線很久了。
從厭翟車上當先下來的是一個道裝女子,隻見她頭戴玉葉金冠,紫褐色的道袍下係著一條絳紅裙,肩頭披著一襲九色離羅帔,唇不點朱,麵不塗粉,那莊重的裝束卻遮不住天生麗質,猶顯嫵媚風情。淩波正覺得這一位有些眼熟,仿佛見過,卻不想對方看到她更是眼前一亮,竟是撇下其他人又驚又喜地趕了過來。
“十七姐,你竟是從庭州回來了!”那道裝女子一把拉著淩波的手,歡喜地在那臉上瞅了許久,這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麼,不認得我了不成?我是阿九,當初的崇昌縣主。”
淩波這才恍然大悟,能夠做厭翟車的自然都是公主之尊,昔日那位不起眼的崇昌縣主,如今卻已經是玉真公主了。隻是想不到玉真公主比她還小大半歲,年華正好的時候居然肯出家當女道士,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想的。想到這一位是公主,她原想抽出手來補一下禮數,卻不料玉真公主執意不肯,硬是一口一個十七姐的叫著,末了還嗔怒地對那些衛士喝了一句。
“永年縣主可是父皇和太子的恩人,別說出入宮禁,就是父皇看到她也是當女兒相待的,爾等居然敢如此無禮!”
喝斥之後,她便不管不顧地拉著淩波進了安上門,過橋穿過長樂門,她這才止住了步子,笑吟吟地說,“這一年多不見,十七姐你竟是黑了好些,不過人倒是豐腴了不少,想不到就連性子也更像賢妻良母了。要說那些衛士們雖說司職守衛宮闕,卻都是一樣狗眼看人低的性子,想當初我還是縣主的時候,一樣都得看他們的臉色。可是……”
她略微頓了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可是對於父皇來說,十七姐你是不同的。雪中送炭永遠好過錦上添花,父皇這一年多老是念叨著你,就是我們幾個嫡親女兒也覺得羨慕。你這回既然都回了長安,索性把裴郎君一起調回來吧!西邊有什麼好,聽說如今又開始打仗了,在長安城大夥兒團聚在一起不好麼?有你在,三哥也能夠多個排遣的地方,你不知道,他現如今連個說話人也沒有,心裏有多苦……”
見玉真公主的聲調越來越低,最後臉上更是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黯然,淩波不禁心中一跳,趕緊岔開話題問道:“別說我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橫豎嫁了人,還不是他說怎樣就怎樣?倒是公主你怎麼會想著出家當女道士?”
“叫什麼公主,多見外,十七姐你叫我阿九就成了!再說,女道士有什麼不好?”玉真公主曬然一笑,輕鬆寫意地眨了眨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高門大族之中規矩多,未必喜歡迎一個公主回家供著。再說,如今是公主,天知道異日算得了什麼?昔日長寧安樂兩位公主何等風光,可現在一個淒淒慘慘戚戚地離開長安,跟隨夫婿去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她的刺史夫人;另一個幹脆是死無全屍。我早就看開了,任事不管逍遙度日,管他春夏與秋冬!”
“你倒是豁達。”
玉真公主提到昔日舊人,淩波臉色不禁微微一變,心中也讚賞玉真公主想得透徹。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聊,最後她拗不過玉真公主的執意,隻好喚她作阿九,及至來到立政殿前頭時,玉真公主竟是不讓人通報,帶著她大大咧咧地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