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李代桃僵(1 / 2)

立節王薛崇簡的宅第位於光祿坊,原本是安樂公主的舊居。安樂公主被殺之後,這座宅子便被賞賜給了薛崇簡。他是太平公主之子,又封了郡王,在別人看來自然是一等一的權貴,因此這搬遷之後曾經有數不盡的官員前來趨奉拜訪。隻不過薛崇簡是個古怪的脾氣,除了投眼緣的,其他的一律擋駕。再加上他從不為別人說項,久而久之這訪客就少了。

這一日,一輛白銅飾犢車停在了這座門可羅雀的宅第前。守門的一個門子看到有人從車上下來,便懶洋洋打了個嗬欠,尋思來人是不是剛剛到長安城的人不知道自家門上的規矩。及至看到那被侍女攙扶下來的是一個美貌少婦,他漸漸有些納悶了。和那些成天喜歡獵豔的皇親國戚相比,自家主人對於美色的喜好不過尋常,而且自家王妃也不太結交其他貴婦,這來的是誰?

於是,在對方報出永年縣主這四個字的時候,他足足愣了好一會兒——這決不能怪他孤陋寡聞,因為這一位從來不曾登過門——在反反複複思量了好一陣之後,他終於想到了這一位是何許人也,趕緊把人請進了門,自己則是一溜煙跑進了裏頭通報去了。

薛崇簡匆匆迎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那棵柳樹下頭的淩波。此時已經是十月,春夏鬱鬱蔥蔥的柳樹上早就沒了葉子,隻有一根根枯黃的枝條。然而站在那下頭的淩波穿著一件鵝黃色掐絲衫子,係了一條蔥綠色鬱金長裙,披著一件大氅,竟是讓這蕭瑟的深秋多了幾分春日的氣息。他站在那裏打量了一會,這才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哈,我還以為那個門子胡說八道誆騙我呢,想不到真是你!十七娘,你這個稀客一來,我這裏還真是蓬蓽生輝!”

麵對這種程度的調笑,淩波隻是微微挑了挑眉:“薛二哥你就請我在院子裏說話麼?”

“咳,我哪裏敢!”

薛崇簡苦笑地摩挲了一會下巴,實在搞不明白今天淩波為什麼會跑到他這裏來。話雖如此,貴客登門不可怠慢,他仍是親自殷殷勤勤地把人帶到了正房大堂,麵對麵坐下之後,他便屏退了所有的侍女,這才好整以暇地問道:“十七娘你回長安之後很少上各家走動,今兒個料想也不會那麼空閑跑到我這裏來喝茶聊天。我這個立節王隻是聽著好聽,母親不會聽我的,三郎那裏我說話還不見得有你管用,至於太上皇就更不用說了。十七娘,你找我究竟什麼事?”

聽到薛崇簡這麼直截了當的問話,淩波隻得回瞪著他,發現某人一味笑吟吟的,她隻好收回了自己犀利的目光。沉思了一會,她便沒頭沒腦地問道:“薛二哥,如今太平公主和陛下水火不容,看樣子不到你死我活誰也不會罷手,你夾在當中難道就從來沒有覺得為難?”

薛崇簡沒料到淩波居然問這個問題,愣了片刻便哈哈大笑了起來。良久,他才止住了笑聲,無所謂地拿起麵前的一杯茶一飲而盡,這才漫不經心地笑道:“人人都說母親酷肖聖帝天後,你知道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麼?昔日天後為了皇位大權,先後殺二子廢二子,即便是對母親也並不是一味偏愛,因為她從來不讓母親幹預朝政。而母親對於我們這些兒女也是一樣。她給了我們榮華富貴,但若是我們阻了她求取權勢的路子,那麼她一樣不會留情。”

說到這裏,他忽然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自從三郎繼位登基之後,我勸過母親收斂一些,和新君作對並沒有好處,畢竟我們全家已經都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必緊攥住權勢不放。結果,你也該知道母親是用什麼法子回答我的勸諫。”

他隨手扯開了自己身上的錦袍,毫無顧忌地指點著胸前幾道淡紅色的疤痕,陰惻惻地冷笑道:“這就是母親的回答。她說我婦人之仁,不是她的兒子,於是賞了我幾頓鞭子,讓我記住什麼是母子,將來也好明白什麼是君臣。昔日聖帝天後在殺了章懷太子,撲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孫子,又將雍王守禮拘禁於宮中,每年數次派人鞭笞。天後給每個子孫留下的都是恐懼,而母親他日若是事成,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十七娘,難道你還想過那種時時刻刻看不見一絲光明的日子嗎?”

薛崇簡這番話猶如一盆冰水一般澆在了淩波的頭頂。也許是因為她看過女皇垂暮眾叛親離的場麵,也許是因為偷窺過女皇由雲娘推著在花園中漫步的孤獨寂寥,也許是因為親眼目睹過女皇在大雪中辭世……總之,女皇君臨天下掌控一切的情景幾乎被她忘記了。她忘記了那時候自己初入宮時匍匐在禦闕之下是如何誠惶誠恐,忘了遠遠望見女皇時便想要逃開的衝動,忘記了那武氏李氏所經曆的一次次屠殺……太平公主繼承了女皇的果敢決斷,但確確實實也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女皇的暴戾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