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仇愛紅顏 (聞笑)
楔子
清嘉慶年間 舍陵城郊外 衛家堡
皓月當空,涼風徐徐,這本該是個安樂的夜晚。但對於衛家堡來說,這是恐怖的一夜。刀劍的撞擊聲,布帛的撕裂聲,淒慘的哭喊聲充斥著整個城堡。汩汩的鮮血從倒地的屍體裏流出,染紅了一地的草綠。
一刀劈開飛身而來的黑衣殺手,衛靖無心戀戰,轉身吼向一邊正酣戰的總管:“吳義,快去將少爺帶到後山去。”
“是!”吳義虛晃一招,飛身往昭華院奔去。
衛靖以腳踢起地上的一把沾滿血的刀,掌風一起,閃著白光的大刀飛向追著吳義的黑衣人,正中後心。
“啊——”隨著一聲慘叫,一股鮮血迸出,形成詭異的紅。
衛靖提氣,飛身由窗口縱入廂房內,淺紫的紗帳內是嬌弱多病的妻子。自兩年前為他生了個女兒後,益發的虛弱。衛靖挑起椅子上的青色長衫披上,遮住了滿身的傷疤和大片大片的血跡,隻怕驚駭了她。
彎腰將床上的人兒抱起,他飛步到大瓷花瓶旁的壁櫥處,左掌施力推動花瓶,壁櫥緩緩移動,開出一條道來。
“相公——”吃了藥睡得正昏沉的唐清泉,終於被耳邊呼呼的風聲驚醒,睜開了昏眩的睡眼,遲鈍地喚著丈夫。
“清泉,先跟麟兒去杭州找國安和顏兒,不要怕,麟兒會照顧你。”來不及多作解釋,隻望老天有眼,讓清泉和麟兒順利找到國安,保住衛家的血脈。
“為什麼?出了什麼事了?”丈夫的語氣及遠處的嘈雜聲,讓唐清泉警覺起來。從丈夫的懷裏探出頭,發現自己已置身於後山的一個石洞前,而此時,吳義也背著衛家堡長子衛耀麟到達了石洞。
“爹——”十五歲的少年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氣勢和體魄,一雙利眼此時布滿了陰霾和憤怒。看著家人被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成了一具具冰冷冷的屍體,一夜之間,他似乎成熟了許多,世事的無常讓他幾乎承受不起。那是一條條生命啊!就這般被無端地毀了。
將唐清泉放好,衛靖看向兒子的目光是沉重、悲涼的,“帶著小娘去杭州找李大叔和你妹妹,永遠都不要再回衛家莊,忘了今夜的事。”
“爹,我不要。”衛耀麟激動地反駁著,不願做衛家堡的逃兵,他要與衛家堡的兄弟共生死。
“大少爺,衛家堡就由你去延續,夫人和小姐就交給你了。”吳義規勸著,“堡主——”
衛靖暗咬了咬牙,雙掌施力將兩人推入洞中,“快走!不要報仇!不要再回來!”話音一落,飛身用利劍擊碎了洞上的一塊青木雕龍頭,石門“轟”的一聲關上了,衛靖閉上了眼,一滴淚悄然滑落。
“吳義,咱們兄弟幾個,今夜八成是要共赴黃泉了,是我連累了你們。”
“堡主,吳義生是衛家堡的人,死是衛家堡的鬼。”
衛靖握緊吳義的肩,一切皆在兄弟無言中訴說:“走,死也要拖著那幫賊子一起下地獄去。”
提著寒光閃閃的利劍,兩人飛身向前院奔去。
十四年後
杭州李府是城裏數得上的大戶人家,李府的老爺李國安是以木材為業,由一個小木材商行起家的。浙江、江蘇、山東一帶的木材皆出於李家,價格公道,木質又好,已經建立了響亮的名號和信譽。李國安有一妻二妾,七個兒子,可謂多子多福,可這位李老爺就是與眾不同,言談間抱怨妻妾沒能給他生個女兒,每每總是歎息,鬱悶不已。
因而,一聽說義弟衛靖的填房生了個女兒,就忙跑去看望。見到衛家粉嫩的小娃兒,他整顆心都柔了下來,死求硬賴地要先抱回去養兩年再送回來。
衛靖原本不允許,但見妻子身體益發的虛弱,恐無力照管孩子,就算留在衛家堡也隻能托付下人,所以見義兄這般可憐,就答應讓女兒在李府暫住,過些時日再去接回衛家堡。
隻是不曾料到衛家遭劫難,十四年前的一夜,衛家堡被夷為平地,老弱婦孺無一幸勉。李國安深深記得唐清泉與衛耀麟敲開李家大門時那種絕望和悲痛的表情,就像利刀一般插入他的心肺,十幾年了,這疼痛依舊。
義弟是個重義氣的漢子,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不曾想會落得死不瞑目。他時常會在睡夢中被驚醒,漆黑的長夜伴著的是義弟淒慘的吼叫聲,究竟是誰,他暗地裏追察了十四年,直到今天,還是沒有掌握一絲的蹤跡。但他從不放棄,就算是查到老死,他也要揪出那個喪盡天良的敗類。
“幹爹——”書房的門被一雙纖手推開,一個俏麗的黃衫少女走了進來,隨手將門帶上,笑嘻嘻地移步到楊國安的身旁。
“顏兒。”李國安一見到來人,頓時放柔了表情,這女娃好比他的心頭肉,十六年來,他都是小心嗬護著,生怕自家那幫魯孩子唐突了她。
“幹爹,你可要救救我。”衛顏一雙盈盈美目可憐兮兮地望向李國安,細長的柔荑輕輕扯著他的衣袖,軟軟地撒著嬌。
“這可是怎的了?是那幾個臭小子活膩了,欺侮你了不成?別難過,幹爹將他喊出來,要打要罵隨你高興。”
衛顏抿嘴一笑,低歎道:“哥哥們哪會欺侮我,疼我都來不及了。”
“疼你是應該的,你打小身子就弱。”李國安疼愛之情溢於言表,這娃兒打娘胎裏出來就多病,十幾年來草藥不斷,幸虧大兒子懂些醫術,常配些方子調理她的身子,近些年來,已很少再染病。
衛顏輕笑,體貼地為幹爹捶著背,“我曉得幹爹疼我,李府上上下下也都疼我。”
“那到底是誰惹你了,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舒服地閉上眼,任一雙小手在背上輕捶,還是女兒貼心,乖巧,若是那幾個臭小子不一捶將他一把老骨頭打散才怪,再說他們根本連這份心意都沒有,唉,養兒子有什麼用?
“是娘啦——”
“呃——”李國安頓時哽住,沒了下文。要說這李府上下的人衛顏是他舍不得吼罵的第一個,那另一個就是唐清泉。這女子知書達理,進退得當,不道長短,不論人事非,嬌弱賢雅的往人前一立,猶似身在煙中霧裏,也怪不得義弟生前將她當寶般寵著、疼著,舍不得吼罵,舍不得她受丁點的委屈。這對母女生來就是受嗬護的,任誰見了都要心生愛憐。
“你惹你娘生氣了?”
“顏兒可沒那個膽,哥哥若是知道,還不將我給撕了。”
“你哥哥的確是個孝順的孩子。”李國安知她在說衛耀麟。
衛顏仍是笑,也不再多扯,直接回到原題,“幹爹去為顏兒求個情,別讓娘再逼我學刺繡,這繡花針尖細白晃晃的,我見了頭暈。”
“咦——你娘從不拿針線,怎地突然就要你學繡花呢?”
“我可不曉得我娘的心思。”衛顏無奈地扯扯嘴角,“今兒個也不知是哪興致,請了李媽過來,非要我跟著她學刺繡,幹爹您瞧。”
說著,遞出纖指到李國安眼前,幾個針紮的指兒還隱隱透著鮮紅,看得李國安心疼不已,“哎喲,怎麼紮成這副樣子,不學了,不學了,你娘也真是的,好好的,學什麼刺繡,咱們李家哪需要你來刺繡。”
李國安嘮叨地站起身,就往別院走去,“這弟妹也真是的,瞧這手紮成這樣,本來身子骨就不好,哪受得了這種折磨。”
“幹爹——”衛顏喚住一支腳已邁出門檻的李國安,“您勞累了,顏兒不敢在後麵,要不,娘不會輕饒顏兒的,我就留在書房裏等幹爹的信兒。”
“好,好,你哪都別去,我叫小翠給你拿藥膏過來抹抹。”說著,跨出另一支腳,出了書房。
藥膏?衛顏低笑,幹爹就會緊張。
好了!幹爹出麵娘應該會賣個人情。衛顏轉身自書架上取了本《資治通鑒》來,坐入太帥椅內翻看。
李家的花園是杭州城出了名的,原本李國安並無養花的嗜好,自從衛夫人來了後,而衛顏也益發的乖巧、沉靜,越長越像她娘,娘兒倆都喜歡窩在後花園的竹椅上賞花,讀書。李老爺於是重金到各處收集奇花異草來逗衛顏開心,聽她嬌嬌弱弱地喊“幹爹”。
到了春夏季節,各色的花開了滿園,引來的彩蝶翩翩起舞,蜜蜂也匆忙地趕來采蜜,微風徐徐,一園的香味飄散,染香了每個駐足的人。衛顏躺入竹編的吊椅內賞著花,身上蓋著一件柔軟的雀毛披風,是剛剛幹爹吩咐翠瓶拿來的,並捎了話,不許睡著,小心著涼。
娘大概得過些日子才能回府,李家的五哥正要操辦喜事,五哥出自大夫人膝下,而娘與大夫人又情同姐妹,自是該幫忙的。她原本也是要去幫忙的,隻是不巧來了癸水,痛得不想動彈,大夫人瞧見便吩咐貼身丫環彩玉扶著她回來,不許她再跟著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