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服從(1 / 3)

在達賢下屬的百貨公司裏買了幾件衣服,我坐在附近的咖啡廳裏休息。身上已經換上了剛買的純棉T恤和七分褲,頭發綁成一個馬尾,我抱著一杯果汁,含著吸管猛吸一口,清涼甘甜,哇塞,爽呆了。

“嗨,美眉。”不遠處一桌坐了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向我招手。我也笑著向他們招招手。

幾個男孩子立刻興奮起來,頭湊在一起商量了一陣,其中一個瘦高個子,半長頭發挑染成金色的男生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過來。

“嗨,你好。”他笑起來挺好看,隻是額頭上還有幾顆青春痘。

“嗨,你也好。”我也對他笑。

“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便。”

他在對麵坐下,“我叫於非凡,電機係一年級。你呢?”

學子呢!原來我還能吸引這樣的小男生。我可愛地歪著頭,“我叫楊仕儒,不是大學生。”

“那你是高中生?哪一所學校?”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幼齒嗎?我搖搖頭,“也不是。”

“那……高中畢業了,沒考上大學對不對?我可幫你補習。明年聯考你可以報考,當我的學妹。”我搖搖頭,咬著吸管笑。

“她已經是個老女人了,不需要參加聯考了。”

是他?我意外地看見笪尉恒突然出現在男生身後。

“什……什麼?”男生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沒,沒關係。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請問楊小姐在哪裏工作?”

“她沒有工作。”笪尉恒替我回答。

“那……你住在哪裏?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男生對笪尉恒總是搶著回答很不高興,還是看著我問。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笪尉恒又搶著說:“不可以。”

“你怎麼知道?你是她什麼人?”男生生氣地質問。

“因為她住在我家,是我的母親。”

麵對一臉震驚的男生,我隻好無奈地兩手一攤,“他說的是真的。”

笪尉恒大手捏著我的手肘,大步向電梯走。我隻好一路小跑著才勉強跟上。

“喂,慢點!”我剛買的細跟係帶涼鞋斷了怎麼辦?

他不理,大步地把我拉進電梯,按了地下一樓。電梯動了,他還是抓著我的手臂不放。

“喂,你到底要幹什麼?”我試圖掙脫,但掙不脫他鋼鐵一般的力量,“你已經徹底破壞我的行情了,還要怎樣?”要不是對那個小男生沒興趣,我才不會任他破壞呢。

“你還有什麼行情?”他回頭狠狠瞪我一眼,電梯門一開,又拉著我大步往前走。我拚命邁動兩隻腳,還差點被他拉得摔倒。

“慢點,我的腳痛啦!”我可不想再舊傷複發,被困在床上。

他瞥一眼我的腳,腳步放慢了點,“腳痛還穿這麼高跟的鞋?”

“好看嘛。”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怎麼能不打扮得美美的?

他又回頭瞟我一眼,“打扮得像個小女生似的,你以為自己幾歲?”在一輛車前停下腳步。

“流行嘛。”這年頭的時尚就是扮嫩,歐巴桑都穿著小可愛,露半截肥肚皮,嘟著油油的粉唇招搖過市。何況——“我還年輕得很,你沒看見剛才那個男生想泡我嗎?喏,你可以靠近一點仔細看,我的皮膚可是幼咪咪、粉泡泡,沒有一點皺紋喔。”我湊上臉,讓他看清楚。

他冷冷地哼一聲,看也不看我一眼,掏出鑰匙開車門,“你還真愛招蜂引蝶的。”

“沒辦法,本性嘛。”我輕描淡寫地笑嘻嘻,以氣死他為目的,“誰叫我長得太美,走到哪兒都引人注目。那個男生一定以為我是千年老妖,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了,還這麼年輕美貌。”

車門打開了,我還想再發幾句高論,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塞進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喂,太粗魯了!”簡直像個野蠻人。

笪尉恒繞過車頭,開門坐上駕駛座,“對你這種人不需要溫柔。”

“我是你繼母!”當人兒子的至少應該放尊重點吧?幹嗎擺出一副教訓不聽話女兒的棺材臉。“原來你還記得。”他扭動鑰匙發動了車。

“當然記得,乖兒子!哎喲!”車子突然開動了,我的身子被向後一甩,撞在靠背上,“喂,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要問。

“送你回家。”還是惜言如金。

“我現在不想回家,我還想再逛逛。”多逍遙一會兒,再回去迎接暴風雨。

“別想再招搖。”汽車駛出了停車場,駛上了大街,向著回山上的方向開去,“你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

“怎麼,我讓你丟臉了?”

他冷冷地睨我一眼,幹脆不說話,來個默認。

要真能讓他丟麵子,傷腦筋,那倒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我壞心地想,最好能煩到他頭發昏、心發狂,最後自動認輸,以後乖乖任我擺布。不過,那好像不太可能,也不太聰明,最可能的結果是我自討苦吃。不過,我早有我的打算,他如果以為我隻會暗中給他搗點小亂,那就是太輕視了我。

車子開在山路上。

“喂,我說了我還不想回家。”

他一言不發,直直地向前駛。

“你聽見沒有?停車!”他還是不理,我幹脆斜過身子去奪方向盤,車子像醉漢一樣,可怕地拐了起來。

“你瘋了。”他大吼,緊抓住方向盤,想穩住方向,“放手。”

“我說停車!”我也在他耳邊吼。

一輛砂石車驚險萬分地從車身邊擦過去,“吱——”刺耳的刹車聲,車子在路邊停下了。笪尉恒表情嚇人地瞪著我,“你不要命了!”

“誰叫你不停車,我說了我現在不想回家。”我才不怕他要吃人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看得出他拚命壓住自己的火氣不暴發出來。

“我要上山去看花。”我像個小女孩一樣嘟著嘴。

沒有聲音,我偷偷從睫毛下看他,他好長時間都不發一言,也許在考慮要不要把我掐死,把屍體拋到山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突出,青筋也冒起來了。

我的心提著,不知道他會幹脆不理睬我,還是給我一點點教訓,好讓我記住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權利任性。難道我這一險招太險了?

他的手從方向盤上移開,就在我以為他真的會動手捏住我的脖子時,他再一次發動了車子。

我悄悄看他,他雙眼直視著前方,從側臉堅硬沉默的線條,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我也向前方看,發現車子駛上了上山的路。

我的嘴角偷偷勾起,這個人,我真的弄不懂他。他和我認識的、知道的男人都不一樣,甚至讓我都懷疑起為男人下的定義來。他不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美色,也不想給我什麼——金錢;他不貪圖我的,也不許我貪圖他的。他應該厭惡我、鄙視我,像笪尉芳一樣,因為他對我的麵目看得更多。可是奇怪,有時候,他對我卻過於寬容了。

車子駛上了山頂,停了下來。

現在是大白天,這裏空蕩蕩的,山頂的風吹走悶熱的空氣,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晃。如果現在是繁星滿天的夜晚,這兒就成了情侶的世界,樹陰下,草叢裏,隨時會看到一幕幕甜蜜溫馨或者火熱激情的畫麵。“好涼快!”我誇張地伸個懶腰,迎著風張開手臂。

笪尉恒靠著車子,雙臂抱在胸前看著我,好像在說:這下如你的願了吧。

我微微仰起頭,讓風吹起我的長發,閉上眼。“真想飛起來。”我知道從他站的角度,我飛揚的長發,美麗的側臉,一定構成一幅完美的圖畫。可是,舒爽的風吹在臉上、身上,真的讓我產生一種要隨風飛走的感覺。

好一會兒,我偷偷睜開眼瞄向他,他還是維持著不變的姿式,眼光越過我,看向前方的草地。

“哇!好美的草地,綠油油的好可愛。”我故意驚喜地叫,跑到那片草地上,踢掉涼鞋,光著腳踩著草皮。腳底癢癢的,真的好舒服,我發現我一點也不用假裝,就發出了驚喜的叫聲,“笪尉恒,快來呀,光著腳走在草地上好舒服喔。”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哼,不理我就不理,看我為你表演吧。我像隻花蝴蝶在草地上翩翩飛舞,一會踢踢草皮,一會兒拔起一顆蒲公英,鼓著腮幫子吹起滿天的小白傘;最後幹脆倒在草皮上滾來滾去……我不時偷偷注意笪尉恒,他好像還是無動於衷。妖豔性感勾引不了他,難道天真清純也吸引不了他?他到底對什麼樣的女人感興趣?不會是胡靜雪那種格格叫的肥母雞吧?哼,我這個演員這麼賣力,他倒幹脆閉上眼,什麼也不看,在太陽底下打起盹來!可惡!他以為我非得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嗎?你不理我,我還懶得理你呢!我索性不再費心表演,放鬆地癱在草地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看都不看他一眼。柔軟的草地散發著芳香的氣息和泥土味,我翻個身趴著,貪婪地吸進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家後麵那條小河邊上的草地上,也聞到過這種氣味。張嘴咬住一片草葉,嚼一嚼,滿嘴是苦澀的芳香。

“你屬羊,還是屬牛,居然吃起草來?”

我抬頭,笪尉恒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太陽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這個討厭的人,剛才叫他他不理,現在人家不理他了,他倒跑來了。我衝他翻個白眼,“你才屬狗呢!”

“那就是懊惱得啃起土來了?”

我臉上發熱,“要你管。”他也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他以為我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會有多懊惱?好吧,不甘心是有一點,但懊惱,他還沒那麼偉大。

“知道嗎?你有時的確是個好演員,可惜你閃爍的眼神總是暴露出你的別有用心。”他蹲下身子與我對視,“我恰好對人的靈魂之窗很有研究,所以你總是騙不了我。”

這個男人真可怕,怪不得我所有的伎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他的弱點,勾不勾引得了他我根本就不在意,隻不過是不甘心地再試一試罷了。“你是眼科醫生?”我故意裝作沒聽懂。

“你的眼睛又在閃爍。”他直盯著我。

誰理他,我可不想再討論我的眼睛,身子一翻,仰躺在草地上,看著悠悠藍天,舒展四肢。“是啊,大夫,我的眼睛有毛病,你給我治治吧。”

“你的病根在這裏。”他一根手指指指我的心口,又點點我的腦袋。

“心髒病?腦中風?”我故作驚訝地叫,“我不會快死了吧?”

“你懂我的意思,別裝傻。”

“人家才沒你那麼聰明。走開啦!”我揮揮手。他幹嗎非要追根究底呢?真討厭。剛才還讓人覺得暖洋洋的陽光,現在好像有點刺眼,曬得人皮膚也有點發痛。我用手遮住眼睛,“喂,去把我的遮陽帽拿來。”

“我有名字。別喂來喂去的。”

“尉恒乖兒子,去車上把我的帽子拿來。”

他又沉默了一下,我猜他一定又拿那種銳利的眼光瞪我了。“你這個頑劣的女人。”陰影晃動,我感覺他的高大身軀移動了,腳步踩在草地上,耳邊有沙沙的聲音。

我偷偷移開了手,看著他的背影在陽光下晃動,走到車子邊,打開車門,彎下腰,把頭探進去。我偷偷笑了,心裏也有這陽光下的青草地的味道。

一頂帽子突然蓋在我的臉上,帽沿碰痛了我的嘴唇。

“粗魯男!”我的嘴角微微上勾,“為淑女服務就該斯文點。怎麼,不甘心?”

“你不是淑女。”

“不管是不是淑女,嘿嘿……”我得意地笑,就算我是蕩婦好了,也是他的“媽”,好歹他也得盡點“孝心”吧?

蓋在臉上的帽子突然飛走了,我急忙伸手去抓,帽子卻已經飛到了他的頭上。“喂,那是我的!”“借我戴一下。”

什麼借,分明是搶!一個大男人戴著女人的遮陽帽像什麼?滑稽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陽光那麼烈,我的皮膚會曬黑的。”

他斜睨我一眼,“我也怕曬黑。”

“你皮粗肉厚怕什麼?反正不曬也夠黑了。”他古銅色的肌膚一定是陽光的傑作。

他不理我。

不給我算了,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幹脆翻過身閉上眼。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有點累了,不想爭,不想鬥,隻想享受這陽光、青草和暖風。

一道陰影擋住了曬得我的臉有點發燙的陽光,我的眼睛睜開一道細縫,從睫毛間看著他坐在草地下,用身子為我擋住陽光。他戴著女帽的樣子仍然令人好笑。

他的頭微微一動,我急忙閉緊眼睛。陽光不再照在我的臉上,但好像照進了我的心裏,照得眼睫上凝成了新露。

我做了很久沒做過的夢,夢裏有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有和煦的風和淙淙的流水,我鬆散著發辮在後山坡上跑,追逐著,想抓住一束跳躍的陽光。銀鈴似的歡樂笑聲在山坡上回蕩,那是我的聲音嗎?

“小如,吃飯啦!”坡下傳來慈祥的呼喊,那是誰?

“來啦!來啦!”我也向坡下喊,甩開腳丫往山下跑。好像看見冒著熱氣的米飯和空心菜,口腔裏口水快要溢出來了。

“吱呀——”我推開搖搖晃晃的木板門,老舊的木桌上,飯菜熱騰騰地冒著白氣。

我走到桌前,伸手想拈一根空心菜,可是桌上精致的餐盤裏,有神戶牛排、俄羅斯魚子醬、龍蝦、鮑魚、魚翅、香檳……滿桌的山珍海味,餐墊上擺著銀製的刀叉,象牙的筷子,我突然覺得沒胃口,不想吃了。

我繞過餐桌,想要找到什麼人。走在鋪著華麗的地毯的長廊上,數不盡的房門一扇一扇直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我打開一扇門,喊:“有人嗎?”布置精美的房間空無一人。

“有人在嗎?”我推開一扇又一扇門,看見一個又一個精美華麗的房間,卻找不到一個人。

“你在哪裏?”我想哭,我知道我要找到一個人,卻忘了他是誰。我隻是拚命地在沒有盡頭的走廊裏跑,瘋狂地打開一扇一扇的門。恐懼像我的影子追著我的腳後跟,“救救我!救救我!”

“醒醒,你醒醒。”有人抓住我的肩搖晃我的身子。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睛,恍惚間,好像看到那雙眼睛裏有著擔憂。我眨眨眼,仔細看,他已經轉開了臉。

“你做噩夢了?”

我還呆怔著,我怎麼會做這麼古怪的夢?夢到好久以前我已經忘了的事。

引擎一響,我的身子跟著震動,我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車裏,窗外的景色不斷後退,前方已經可以看見笪宅的雕花大門了。

“我們回家嗎?”我好像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是你回家。”車子在大門外刹住了。

他側過身看著我,“你下車吧。”

“那你呢?”我看著他。

“你一個人回家,我回公司,下午還有個會議。”

我還在猶豫,他突然伸出食指碰了一下我的臉頰,微微一笑,“快下車吧,別像可憐的小狗。”

一開口就沒好話,我一下子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白了他一眼,開門下車,又“砰”的一聲,把車門甩上。我好像聽見他的大笑聲,但我已經跑進了大門,回過頭,車子已經開走了。

穿過花園,我禁不住微笑。走到噴水池前,看見光屁股的小天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我買的東西,肯定在笪尉恒的車子裏,忘了拿下來。算了,他總要回來,等他回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