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劍舞歌絕(2 / 3)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我。看她的大多帶著讚同和同情,看我的大多是鄙夷和不滿。

看來在這個世界,戲子的地位恐怕是低到了極致啊!我畢竟接納了梅若影的身體和身份,心中一痛,不知他這個未及十五的少年,曾經是如何麵對這樣的奚落這樣的目光?

眼前這些人麵目華麗,容姿雙絕,卻如此無情,絲毫不去體會別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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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更握著酒杯,斜目看向我,半晌沒有說話。妻妾間的爭風吃醋,想必有些難斷吧,如果同意了,說不定會損了他的威嚴,開相互彈劾的先河;如若不同意,周妍說的卻又很有人讚同。

我一口氣衝上喉頭,幹脆順其自然,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我也向宮主討一個要求。”

“噢?你也要討要求?不知梅室是想表演唱念做打,還是表演說學逗唱?”周妍說得輕蔑,一眼也不向我看來。

我輕輕一笑,道:“我想向宮主借一具十六弦箏。”

陳更微露訝色,問道:“小影善箏?”

“宮主為何會認為我不善於彈箏?”

陳更想了想,道:“你的班主說你厭惡古琴,雖學過一點,卻從來不在人前彈。”

我一怔,古琴的聲音純正悠遠,如君子之音、溫玉之音。我不喜在人前彈奏古琴,隻是因為古琴要求繁禮甚多,待得焚香淨手之後,我早已沒了奏琴的興致。

梅若影卻不知為何不在人前彈奏?也是與我一樣的原因麼?

林海如噗哧笑了出來,說道:“宮主,你可是讓人笑話了,古琴和箏是不一樣的樂器,你可別把張三當成了李四。”

陳更難得地微窘,撓撓耳邊,才道:“琴箏不是長得很像嗎?我是怕他厭烏及屋,也不喜歡彈箏。”

林海如橫了他一眼,明明是個翩翩君子,陡然間變得風情流轉。

周妍卻冷哼了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一個戲子能弄出什麼名堂。”

陳更終於發話道:“阿妍少安毋躁,今兒個是中秋之夜,也不要太過了。”

他顯然積威甚深,平時雖然不動聲色,卻能令狂傲如周妍之輩不再放肆,頓頓足,轉身走回自己席位。

我靜坐品酒,醺然的酒氣直衝鼻腔,是有了一定年頭的黃酒。

場中一時靜了下來,無人說話,隻是互相眉目傳言。我就算再沒感覺,也知道他們就等著看“一個戲子的把戲”。隻是已經不想和他們鬥氣,抬眼看那一輪明月。

眼前人雖多,卻想起李白的《月下獨酌》,真個是獨酌無相親啊。

少待,已有仆役呈上一具十六弦箏,我雙手撫過,便立知這是上好的纏絲銀弦,麵板也是梧桐木整木泡水壓彎的。

這具箏的音色,一定十分純淨吧。

我撥了一首小熊跳舞試音。

多來咪發索索索發咪,

發發發咪來,多米索……

才彈到一半,台上突然傳來一聲清咳,我訝然看去,原來是青陽宮主陳更大人,隻見他不知當說不當說似的僵著嘴角,眼睛向席下掃著,似乎是在示意我看些什麼。

隨他視線望去,原來眾人都已經樂歪了,鄙夷嘲諷的視線更甚,就連侍候的仆役、溫酒的小僮,都低下了眼不敢看我,大概是怕自己笑出來吧。

他還真有心。我心裏一暖,輕輕搖頭,示意無妨。

記得上小學時,語文課本裏有篇文章,是魯班刻鳳凰的故事。那鳳凰才刻了幾刀,連雛形都沒出來,村人們就紛紛斷言:“這玩意兒好生難看,怎麼會是鳳凰?”然後都嘲笑魯班技藝不行。

而當後來,一隻鳳凰展翅欲飛,栩栩如生地展示在魯班手下時,村人們又紛紛叫好。

鳳凰刻得好,故事寫得更好,一語道破了世人自以為是的劣根性。

我嘴角一翹,停了彈奏,抱箏起身,走到露台正中的空地。

四周的人見我突然停了彈奏,還走到眾人目光之下,深感大奇,更有幾個人交頭接耳起來。

斜眼看向剛剛獻箏的仆役,眼中射出斥責之色。那人本來也有輕視之意,但見到我一眼掃去,渾身竟打了個抖,收斂神色,趕緊獻上一具矮幾。

而後環目四射,與眾人或譏或蔑的目光一一對視。看多了屍體,再看這群夜夜笙歌不解人情的人們,便覺得真是無聊之極。他們大概從沒想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竟能有如此的神情,都是一怔。

我仰天打個哈哈,將箏輕輕放置於矮幾上,盤腿席地而坐。

舉指輕勾。

前世時,鄒敬陽的指甲是水甲,凹陷柔軟,彈琴箏時總要纏上玳瑁小片。梅若影的指甲卻是十分漂亮的木甲,圓潤堅韌,撥起琴弦來清如濺玉,顫若龍吟,直貫秋月涼風之中。

我緩緩張口清吟,正是剛剛有感而起的《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唐人善詩,常常做了詩句,就要在酒肆間伴著琴曲簫笛吟唱,這一首詩吟誦間雖短,卻透出濃濃地醉意和灑脫和孤傲。我吟才及半,已然微醺,飄飄然忘了周圍的人,神態頓時更加張揚。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最後一個音節緩然消散,周遭眾人已露疑惑之色。

這個時空真真都是俗人,雖有類似楚辭漢賦的文學,卻還沒發展出張揚狂傲的唐詩、清新婉約的宋詞,他們又如何能不為酒中詩仙的李白而驚奇?

不待他們緩過神來,轉指撫捺,曲調漸轉,頓時高亢激越。

這首曲子本就是恣意飛揚,我現在對那些空有麵貌的人已經鄙夷透頂,隨手一揮,撥出幾聲似嘲似諷的清響。

林海如大概是自幼習琴,聞弦歌知雅意,眼中的光彩已是大漲。

陳更卻沒再看我了,隻握緊那盞青玉酒杯,呆盯著杯中酒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