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廝難當
眾人大概覺得此曲像神經病彈琴般怪異,都有些怔怔不知言語。我一哂,算了,就算我認為是對牛彈琴,人家或許還以為是牛在彈琴呢。
“梅室何必過謙,好是很好,就是太俗。”周妍還是比較厚道的,用我前世那半禿院長的話來說,這就叫做“批判性地讚揚”了一番。
陳更轉頭問林海如道:“你來評評。”
林海如眼中異彩連閃,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似的,終是淡然道:“我所習之曲譜,意境雖悠遠,卻沒有此曲的跌宕起伏,旋律連貫。並且,這十六弦琴的奏箏指法,我也僅知有撩撥點頓,並未曾見梅室手下的撫抹輪雜,故而此曲隻覺得醺然如半醉於花間,灑然若快意恩仇,又怎能說是大俗!”
陳更一拍矮幾,高聲道:“正是如此,小影,你把箋子遞上,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願望才能配得上這曲。”
我垂首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已寫好的素箋,交給仆役遞上主席。
陳更也不像以前一樣讓小僮收了,自取去展開觀看。我偷眼看他,隻見他掃了一眼,愣了一下,就轉而將箋子折好放入自己懷中,岔開話題道:“啊,差點忘了問你——今日大好佳節,你怎麼穿得灰不溜秋的,活像一隻大灰老鼠。”
四下立時發出幾聲暗笑,情知這個要求看來是沒指望了,隻得賠笑道:“正是我自己淘氣,出來前絆進泥潭裏,把正裝弄髒破了。眼看天色已晚,隻好胡亂找了一件套上。”
陳更不再說話,隻抬手讓我退下。
我躬身致意,行回末席。
席間,仍是和樂融融。隻是已經有幾雙眼睛不著痕跡地對這邊上下打量,目光中充滿探究。
我不聞不看,獨一個人斟酒淺抿。
秋風習習,吹動散落的發角,心中一片寧靜。船過橋頭自然行,就看陳更會有什麼對付。
他似乎不是個十分殘暴的人。隻要不是一上來就一掌把我轟死,我倆應該能就這點微薄請求夠達成共識的。
分了月餅,再品了瓜果,已經是月過正空。
這幾日看多了誌怪筆記,心下一陣惆悵。在這裏沒有嫦娥這個說法,隻把嫦娥叫嬋娟,月宮裏也沒有砍樹的吳剛。人們願讓嫦娥如此寂寞嗎?
什麼都大不一樣了。
……
*************
宴罷,他揮手屏退眾人,隻留我一人在露台上。
起身,向他走去。垂首聆聽,心中已經平穩。
他沒有看我,自把玩著手中酒盞,淡淡地道:“我記得你一向聽話,不曾有自己的要求。所以七個月前才將你帶離了那個戲班。當時你也沒有異議,如今卻說要走,又是何時萌生去意的?”
“大約兩旬前,我曾落入水中。當時岔了氣去,往事如煙而過。”我緩緩說道,他既是這個宮的主人,宮裏大大小小的事肯定瞞不過他,更何況我畢竟是十八室之一,落水生病這麼重大的事情,不可能沒人告訴他聽,“醒來後就想著,如此渾渾噩噩仰仗著宮主的威望生活,總有一天我會人老珠黃,宮主也不再青睞於我。”
說到此處,停下來,等他發話。
“你是說我喜新厭舊?”他的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也不是這樣,”我恭謹地答道,“宮院兄姐們似乎都有一番閱曆才底氣十足。我一個戲子,又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就這麼突然成了十八室之一,恐怕也不能服眾。”
“也是這樣……你也有你的難處。”他沉吟半晌,終於從懷中掏出那張素箋握在手中。待張開時,紙箋已然碎裂,山風吹過,片片飛舞開散。
“也好,你也不用離開,就跟在我身邊學習著點,多做些事。過得兩年,你也幹練了,看誰還敢欺你。”
“宮主恕罪,十八室的人向來需呆在自己的範圍內,若影不願破了青陽宮的例,如果宮主不棄若影出宮,那若影請辭十八室之位。”
“哦?你不要?”
“我願為青陽宮一普通奴役,與他人同吃同住。”
低著頭,隻感到陳更身上氣息一凜,我便本能地豎起汗毛如臨大敵。
“你寧願當個奴役,也不願做公子,原來我是如此令你生厭。好好,好個有出息的!”
“並非如此。隻是如果在我有能力讓眾人心服前,能夠韜光養晦,低調行事,於宮主,於人於我,未嚐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