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如逝(1 / 3)

81傷如逝

冬天,寒冷而潮濕的,是一個在印象中一直都灰蒙蒙陰沉沉的季節。

因為小時是在長江以南的地方生活,冬季裏總是沒有暖氣,族中為了鍛煉後輩們的忍耐力,冬季也從不會燃起火盆,所以在印象中,冬天是個既寒冷又潮濕的季節。

會下雨,天總是陰沉沉的,衣服掛出去可以幾個星期不幹。如果不是因為過於寒冷,恐怕母親掛出去晾曬的,家人們的粗布衣服上,都會長滿黑色的黴菌了。

可是到了晚上,又會是別樣的情形。

幾個堂親的孩子們總會睡在一起,於是形成了沒事打打賭的習慣。若是輸了,就要先洗澡。洗完澡出來,就要馬上滾進那個長長的通鋪上去,負責暖床。

對於所有的孩子來說,最討厭最難受的事情,莫過於在濕冷的冬天的夜裏爬上潮濕又冰涼的床褥裏暖床了。

那時候常常會停電。於是不大的臥房中會點著並不十分明亮的煤油燈。因為用了太久,煤油燈的玻璃罩殘破了幾片,會隨著風晃晃地搖擺。於是在等待著堂兄弟姐妹們洗澡出來的時候,就隻有一邊咬著牙打著寒顫,一邊誠惶誠恐地看著木桌木椅在殘破的泥牆上扭曲擺動的影子。

在模糊的印象中,即使是那樣,也是多麼的幸福……

如果那時候能夠忍住一時的好奇,如果沒有一心一意想要立世行醫,如果沒有偷看族中秘藏的典籍,後來應當就不會被族中老人們逐出鄒門了吧,後來就不用一直旅居他鄉了吧。

就法律上而言,自然還要承擔著贍養父母的義務,但是紹興的本家,再也不能踏入一步。

有多久,沒有這樣麵對著自己真實的心情了?

真的已經,好久沒有想起被逐出家門的事情了……這麼多年來,一丁點兒也沒有想起過。

似乎一直在逃避著,似乎一直在害怕著,一旦承認,就會深深陷入後悔和痛苦的深淵。所以一直都轉過身去,背對著自己的心情,背對著那隨形附影的孤寂。

還能記得,遠離家鄉的時間裏,那模模糊糊的燈光。

有時候,不自覺地,搭乘上擁擠的公共汽車,一直坐到京郊。也是冬天,外麵也很冷,但是因為擁擠了許多的人,公車裏變得十分悶熱。

竟然會有點兒喜歡這樣的悶熱。

公車越行越是遠離市區,天色漸漸地越來越暗,直至再也看不到自然的天光。

車上的人也漸漸地少了,座位越發地多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自車窗縫中溢進來的寒風,嗖嗖地,一刻不停。

但是路邊那些疏落的民房中,透出的昏黃的燈光,卻顯得那麼溫暖。那擁擠而低矮的破舊的房子,卻顯得如此遙不可及。

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搖晃的車中,坐在靠窗的座位,把頭擱在晃蕩震響的窗玻璃上,看著道旁遠方,自狹小寢居中透出的燈火,映在窗戶裏的模糊的人影。

那時候在想什麼呢?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被摒蔽在眾人之外。

似乎有個隱約的期望。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能夠回到被逐離家門之前的時光,該多好……

梅若影安靜地躺在床上,不論怎麼呼喚,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被褥鋪得很厚,那虛弱的身體深深陷入其中,卻似乎還覺得很冷,烏黑的眉深深地蹙著。

林海如收回搭在梅若影腕上的手指,默默看向聶憫,而後轉向司徒凝香,最後是站在一旁的顏承舊、洪炎和鄭枰鈞。

他們經過幾曰的奔走,目下總算是到了東齊軍營中。因為堅壁清野的緣故,由南楚軍直至東齊軍間的路徑周邊百裏,都已經毫無人煙。有條件安靜療傷的地方,最近的便隻有這裏了。憑借著七皇子特請的貴客身份,鄭枰鈞將他們帶回群竹山莊眾人所居的小隊安置。

“你覺得如何?”聶憫問道。

對於若影的狀況,他自然診斷得清楚,但是麵對著的畢竟是自己至親的骨肉,司徒凝香雖然擅於解毒,但是麵對無藥可解的冰魄凝魂,也是一籌莫展,所以他想要聽聽林海如的意見,想要聽聽,這個當世之中,醫術已經步步緊逼自己的徒弟的意見。

林海如看了看若影,沉吟片刻,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克製他體內紊亂的氣息,我的意見也與師父相同,輸入真氣製禦主脈。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