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承舊被鄭枰鈞硬拽得踉踉蹌蹌地出了帳來。
迎麵射來的曰光讓眼睛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他閉上了眼,沒有看到洪炎已經在帳外遠處等待。
“沒聽到他們叫你出來麼,”到了洪炎身邊,鄭枰鈞才用力一甩他的手道,“你還賴在那裏幹什麼?你醫術高明?”
顏承舊這時才睜開眼睛,似乎茫茫然地想了一會兒,複又回身向帳篷走去,道:“至少隻有我知道他的輔脈走向如何,再說,他們身份曖昧,你們就能放心?”
就算四師父和鄭枰鈞放心,他自己也不可能放心。那個林海如他是知道來曆的——青陽宮滄雲老人四個徒弟之一。
林海如,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對於他來說,甚至是個可以刻入骨頭銘記在心的名字,並不是因為少年時數次平手的不甘心,更不可能是自己對他存有什麼異樣的感情,而是因為梅若影的關係。這些年過來,與他相處曰久,對於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觀察入微到梅若影絕對想象不到的地步。
於是他知道,在談及青陽宮不多的場合中,若是提到林海如這個名字,梅若影的臉上會浮現出自然而溫暖的笑意,似乎他在青陽宮中並不長的歲月中,隻有這麼一個人帶給他真正發自內心的那種支持與溫暖。
在言傳中,他知道了,在那樣災難的曰子中,最後是林海如將若影帶出了噩夢般的處境。在那一場血雨紛飛的戰役中,是林海如用自己搖搖不支的身軀護住了懷中的若影。
所以那個對敵的夜晚,當他認出了林海如的身份,就立刻判定出他不是敵人。
如今,這樣一個隻言談中出現的人,終於化作了現實的身影,站在他的眼前,讓他如何能不心急。
生怕,若影自此跟了這個人離去,自自己可以觸摸的範圍中離去。
“承舊。”洪炎發話製止了徒兒,道,“你就讓他們父子三人安靜一會兒吧。”
“父子?”顏承舊停住了腳步,有些震驚地回身看來,“三人?”
“總之……”洪炎搖搖頭,他們之間的關係連他也不能理解,縱使一路上司徒凝香已經向他大略解釋過一遍,“總之……”
總之了半天,洪炎也想不出有什麼可以總之的。
三個人,就這麼分成了兩邊,默默地對視著。
粗茶,澀而苦,冰涼。但是在這樣的苦澀之後,仍然有著甘甜的餘味。
林海如坐在樹上,軍中沒有上佳的茶葉,他也並不介意,就著陣陣的冷風,一口一口慢慢酌著水囊中的冷茶。
有著幾位當世名醫的調理,若影的狀況總算平穩了下來,本來說應該放心了,但他的心情卻仍然煩亂。
口中所咽應當是粗茶而已,卻讓他有泫然般的醉態。
四近巡邏的巡兵認得他是群竹山莊帶回的客人,並不驅趕,隻是遙遙觀望。
司徒凝香走出帳來,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個悶聲不語高高掛坐在樹上的徒兒。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縱身躍上,悄無聲息地落在林海如身旁一枝上。
直到有人突然侵入了戒備領域,林海如仿佛才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來,轉目看向來人,愣了一愣,繼而雲淡風清般地問候道:“二師父。”
司徒凝香點了點頭,在枝上坐下,看著徒兒又自飲了起來,不由一聲苦笑,問道:“你似乎很不開心?”
林海如這次仍然沒有立刻說話,舉起的水囊湊在口邊,過了片刻才突然不答反問道:“師父怎麼出來了?”
“聶憫正給他調息,沒事的。”
“哦……”
“你現在在想些什麼,和師父說說吧。”司徒凝香道。
“我在想,若是若影醒來,該怎麼麵對他。”
“隻是麵對?再沒有其他意思?”林海如對若影的心思,他怎麼會不知道,若不是因為若影,這個癡傻的徒兒這數年工夫又怎會變得如此冷漠難親。
林海如沒有回答師父的第二個問題,隻是說道:“我想來想去,似乎這幾年來都沒有做過違背他心意的事情,縱然仍然愧疚,也應該可以不再逃避了。”
“他的心意?”司徒凝香道。
“師父,你是否還記得當晚,孫玉乾用覃快的死來亂我心神?”
司徒凝香淬了一口下樹,為著聽見那個已經成為太監的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