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如的醫術和人品是十分高格的,即使沒人保證,梅若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這點。所以顏承舊此刻雖然看起來十分光滑,但應該沒有大礙了。
梅若影完全地鬆懈下來,因為實在沒有氣力,隻能挪動眼珠子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不知什麼時候,林海如已經停了那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小曲,空出的一隻手正緊緊地握著他的。
帳中人因他的清醒和顏承舊的模樣而或歡愉或無奈的此刻,一種煩亂卻漸漸清晰了起來。
他不知當如何與突然多出來的父親坦誠相認,即使彼此都清楚地知道對方的身份。
此刻,司徒凝香的心情大概十分激動悲傷吧。然而他並不能了解這種感情,因為自己畢竟隻是一個繼承了他真正孩兒身體的外來人。
一縷魂魄,在這世間生存著,單是令自己不再受到危害,單是控製著自己不去傷害別人,就已經是極限了。還怎麼去令別人幸福?
說出真相,司徒凝香那失而複得的喜悅會變得如何?
也許就像是上了天堂不到片刻,又被突如其來的颶風吹落雲間,直落到十八層地獄的嚴冰煉火之中吧。
曾在青陽宮地牢中坦白過一次自己來曆的他,難道在來到這個世界多年之後,終於還是要用這個來曆去傷害一個老父的心麼?
在目光掃及帳外那幾線陽光時,梅若影終於煩亂的思緒突然凍結了,帳簾遮住了許多刺眼的光,可是透過這樣厚重的簾幕,他似乎還能看見帳外昏睡著的那人。
是了,要離開這裏。既然早已是決定好了的,那就要在這個人清醒前離開。不要再見一麵。
他突然道:“炎叔,請你送我回燕原一趟。”
“燕原?你這身體!”司徒凝香一改適才的沉默,正色斥責道。
燕原離此雖不是十分遙遠,但畢竟也已是越過了東齊的邊境,入到了北燕的土地,這段路程,憑若影昨夜還奄奄一息的身體,怎麼可以承受。
太過分了!若影應該知道吧,應該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父親吧,所以才會顯得那麼尷尬,尷尬得簡直是手足無措。可是就算他很混亂,甚至於一丁點兒也不想認他這個老父,也不能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啊!
這麼想著,司徒凝香憤然道:“你留在這兒,我去燕原還不成麼。不但我去,聶憫也去!”
“呃?”聽不懂他自己去和司徒凝香去有什麼關聯,梅若影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尷尬難道我們就不尷尬?可有這樣逃避的麼。我知道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但不想認我們就罷了,怎麼能這麼胡鬧?”他簡直有些火冒三丈了,自己是多麼盼望這個孩子的歸來,然而對方卻一心一意要從他的視線裏離開。
眾人都因他的怒氣而有些止了呼吸,尤其洪炎,誰知道這個毒王發什麼瘋,若是氣暈了頭,拿出些什麼冰魄凝魂啊飛雪凝香啊之類的當糖豆糖水灌人,還如何了得。
於是洪炎也在一旁勸說著道:“若影,我看你還是先將養著一段時間再說吧。”
相形於其他人的震驚或不滿,顏承舊則保持著靜默,林海如更是一副深淺莫測的模樣。
梅若影聽聞司徒凝香的責罵,才知道這位長者原來竟然如此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也許是比自己更是忐忑難安。
他心中歉仄更深,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凝視著他,和聲道:“並非如你所想,在與司徒榮及一戰前,我就已經讓人在燕原準備了些東西。現在要去取了。”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司徒凝香反問道。
梅若影沒有回答,他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來,輕聲道:“如果父親實在擔心,就和若影一同前去如何。”
不知為何,說這句話之前,他原本帶著就義般的勇氣和堅決,然而說完之後,帳中陷入一片靜默,司徒凝香也用著十分古怪的神情看著他。梅若影終於抵不住這過於沉默的壓力,他漸漸重又埋下頭來。注視在地上,
可那靜默竟然一直延續著。
他還待要鴕鳥似的把自己整個埋入林海如的廣袖下,卻突然又聽到林海如在自己耳邊,用僅能聽清的聲音說道:“我想你應當知道的,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任你自作主張地奔波了。忘了麼,林深不語紅梅開……我既已經向你坦白,就不會再鬆手了。”
似乎為表決心,梅若影覺得那環著自己的手臂越發地緊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