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細微的咳聲隨風傳來。墓園中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對望了一眼,二人停住腳步。

咳聲漸近,從幾幢石碑後轉出一右腳微跛的中年男子,他手扶著一隻拐杖、低垂著首,走得極慢、極慢。

原來是一位身有殘疾的大叔。心生同情地,聶雲歆牽著佳人避到一旁,讓那中年男子先走過穿梭在石碑與石碑之間的小徑。

擦身而過之時,中年男子抬首向他們望來,視線與“鳳凰”接觸的那一刹那,他全身一震,臉色變得蒼白。

“大叔,您沒事吧!”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倒的身軀,聶雲歆微笑著問。

“沒、沒事!”男子勉強地笑笑,“謝謝你,年輕人。”感激地望了聶雲歆一眼後,他扶著拐,慢慢地離開。

回身,聶雲歆見“鳳凰”望著那人的背影發呆,“可羽,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這個人我總覺得有點兒眼熟。”皺了皺眉,“鳳凰”神情奇怪地道。

“怕是之前見過吧!”他微笑。

“不,我肯定沒有見過他的。”就是這樣,“鳳凰”才會想不通。

“哦?”聶雲歆回首,卻見那中年男子站得遠遠的,正向他們望來。那眸光既癡情、又惆悵,似乎還夾雜著千種萬種的複雜涵意,叫人捉摸不透。

直覺地,聶雲歆斷定,那人是在看“鳳凰”。心中泛起一陣不舒服,他隔斷了那人的目光,“可羽,我們走吧!”他對佳人說。

“好!”拋開對那人的迷惑,“鳳凰”舉步。

七轉八轉之後,“鳳凰”在一塊很普通的石碑前站定,“這是我娘的墓。”她微微彎身將攜來的百合花束放在碑前。

聽她的語調奇怪,聶雲歆偏首細審她的神情,“你在害怕,為什麼?”很快地,他就發現了佳人的不對勁兒。

“真是什麼都瞞你不過。”“鳳凰”勉強地笑了笑,可是那張絕美的容顏卻蒼白似雪。

心痛地抱住“鳳凰”,聶雲歆不再問了,隻是擁抱著她,給她溫暖,給她依靠。這時的“鳳凰”脆弱得超乎他的想象——而她一直是那麼堅強、高傲的……

“我以為已經可以克服了,卻沒想到還是這樣。”依在聶雲歆懷中,“鳳凰”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每一次來過之後,我都會做很長時間的噩夢,所以除非必要,我從不踏足這裏。”

“為什麼會這樣?”從懷中捧起她不安的嬌容,聶雲歆憐惜地問。

將他的手按在麵頰上,“鳳凰”的美目閉了閉,再張開時已恢複了鎮定。

“我母親的事,可情是否曾告訴過你?”

聶雲歆點頭,“她說……”

“說我母親瘋了?”“鳳凰”淡淡地笑了,“可情也隻知道這些。其他的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深深地凝望著他星辰似的瞳,她說:“可是今天,我想對你說。”

聶雲歆柔聲道:“我在聽著,你說吧!可羽。”無論是什麼樣的痛苦,他都願與佳人一同去分擔。隻因,佳人是他此生惟一的摯愛,他隻希望她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其實故事很簡單。”“鳳凰”故做輕鬆地笑了笑,“我母親愛上了一個男子,想嫁給他,可是卻遭到親友的反對。於是二人相約私奔,礙於‘斂風堂’龐大的勢力,他們決定到國外去找一個偏僻的小鎮定居,讓斂風堂的人永遠也找不到。”

“結果呢?”聽得動容,聶雲歆問。

“基於我不知道的原因,母親沒走成,那男人就先走了。但他與母親約定,等到了國外便設法來接母親的,可是,他一走就再沒有回來。”望著聶雲歆,“鳳凰”緩緩地道:“我的母親等他等到瘋、等到死,可是還是沒有等到那個男人。母親等了一輩子。”

打從有記憶開始,她就看著自己的母親在日以繼夜的思念中,消減了韶華。

慢慢地,母親不再陪她、隻是終日站在門口,一聲聲地問:回來了嗎?他回來了嗎?久了,母親開始變得神經質,直到那一天——

驀地,她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回想下去。

“可羽?”溫柔的呼喚在耳畔,“鳳凰”凝眸,正迎上聶雲歆深情的目光。這是自己芳心所係的愛人!隻是這樣想著,“鳳凰”的心便莫名的溫暖。

“你會愛我一生一世嗎?”衝動地,她問。可是心中卻疑惑著,在這個流行“速食愛情”的時代,是否還存在一生一世的約定?而且——

見聶雲歆正要開口,她伸手按住他的唇,“我要你等一下再回答。”

“你沒有信心。”聶雲歆歎息,一如那個夜晚後的黎明,他拚命阻止她離開時的神情。

牽了牽唇,“鳳凰”泛起了一抹絕豔的笑,“你隻猜對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我想讓你看清楚我再回答。”

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了她的容顏,聶雲歆道:“你的每一個模樣,都已記在了我的夢裏,所以我想我看你看得夠清楚了。”

目光縹緲地越過了他,“鳳凰”的聲音含愁卻又似帶笑,“你曾經不隻一次讚我美麗。”

聶雲歆皺眉,佳人的這個神情好熟悉。如桂花輕柔地飄落,含著輕輕的愁、淺淺的傲,卻是紅塵中的最豔!

那是把百練鋼化做繞指柔的終極魔法,才能使他在初見的那一瞬傾心動情。可是這一刻他隻覺得心痛,為她而痛。

“你怎麼了,可羽?”

“沒什麼?”斂去了笑顏,“鳳凰”道:“我隻是要告訴你我並不美麗。”驀地她伸手撫上了右頰,輕輕地將覆在頰上的一層纖薄的人造肌膚扯下,露出了她掩飾了十年的真麵目。

聶雲歆呆住了。

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圖,靜靜地臥在“鳳凰”的頰上。五彩的顏色極嬌豔,“鳳凰”圖亦極細膩精致,可是落在臉頰上、卻破壞了佳人那張原本堪稱絕代的美麗容顏。

那是一種紋身,聶雲歆知道,也知道紋身是用針紋刺在身上的各式圖案,但那大多都是紋在身上的,絕少有人會紋在臉上,更別說以可羽的美麗……

“你現在還說我美嗎?”“鳳凰”垂首,任柔美的長發飄下,掩去了“鳳凰”圖。

恍惚地,聶雲歆回到初遇的那天。佳人掀開了頭盔,烏發流垂之下,半掩的豔麗容顏——

那天她穿著黑絹的緊身衣褲,神秘而絕豔,叫人移不開眼;那天她也似如今這般……

佳人低柔地歎息入耳,“我並非有意隱瞞,但‘斂風堂’的‘鳳凰’便是這般模樣。”因為在淩霄,她是以“蕭可羽”這個普通女學生的身份出現,便必須掩去“鳳凰”女所擁有的這個醒目的特征。可是她沒想到會遇上他。

掠了掠發,“鳳凰”的聲音如夢,“這是在我八歲的那一年,母親念念有詞地說,她愛的人最喜歡‘鳳凰’圖案了,所以她拿著針要給我紋上、全身都紋上。那樣她愛的人就會回來了。我見母親精神恍惚、言語顛倒,便寧死不從。後來——”

她打了個寒顫,繼續道:“母親把我捆在了床上,硬是一針一針地在我臉上刺下了這隻‘鳳凰’。在她刺完一隻、還想再刺的時候,鄰居們聽到了我的哭喊求救聲,一起衝進來、製住了母親,將她送到了精神病院。”抬首望著他,“鳳凰”接著說:“經醫生診斷,她已經病了。”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機會見到母親。

心痛地衝上前去,聶雲歆緊緊地抱住她,“是不是很痛?”他問,聲音因憐惜而微顫。

“鳳凰”皺眉想了想,旋即搖了搖頭,“太久了,記不得了。”反倒是那份痛心與絕望年複一年地糾纏著她,讓她陷入恐懼的夢魘之中、夜夜不能脫身。她想忘,卻又難忘!

直到她遇上了聶雲歆,一切才變了。夢裏有了他那陽光般的笑,便再也沒有黑暗與恐懼的容身之地。所以——她的夢再不是魔了!

輕輕拉開聶雲歆的雙手,她退出他的懷抱。鳳目明媚而清澄,“你現在看到我了,我不隻性格不完美,就連容貌也不完美。”她不是他的桂花夢,不是他的秋水佳人。沒有人知道,他每次癡情凝望、口口聲聲讚她美麗時,她是什麼心情。

她怕聶雲歆的傾心愛戀隻是因她的容貌啊!明知道他不會如此膚淺,明知道她的憂心許是多疑,可是她卻忍不住要去猜想。也許他說得對,她一直對自己沒有信心。

“你可以選擇。”“鳳凰”的聲音如風般飄乎,正如她一顆不安的芳心。

“選擇什麼?”聶雲歆僵直著俊顏問。

“去還是留。”鳳目遊移不定,“鳳凰”緩緩地開口,“如果你無法接受我的容貌,那麼你現在就走吧!就當一切從未開始,你我不曾相遇。”

星眸驀地閃起前所未有的怒焰,聶雲歆緩緩後退了幾步,而後沒有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對她說半句話,絕然的消失在重重石碑的掩映中。

交握著雙手是那樣的用力,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肌膚之中,都不肯放鬆。“鳳凰”的眼眸垂得低低的,不曾抬起——

他走了、真的走了?身軀顫抖得如風中落葉,“鳳凰”緊緊咬住失色的唇瓣。“我不哭、我不哭。”她一再重複地低喃。哭就代表她會不舍這段情,哭就代表她的軟弱和無助。

她給聶雲歆選擇的機會,他選了!她又有什麼好難過的?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

她是獨來獨往、孤傲絕倫的鳳,才不屑被一個男人所左右。她現在應該回“斂風堂”,然後再高歌慶祝自己終於擺脫了聶雲歆的糾纏才對。

隻要她“鳳凰”想要,這天下什麼是她得不到的?權力、名譽、財富這些都要比一個男人的吸引力要大得多,是不是?

也許她該考慮“籌日組”那個薩風的建議,以聯姻的方式,使“籌日組”與“斂風堂”結成最堅固且牢不可破的同盟,然後統一香港黑幫,成為黑道上最大的霸主。

也許她該不管可情是男是女就“娶”了她,讓可情陪伴她一輩子好了。反正可情從小就嚷著要嫁給她……反正這時代已經開放到允許同性相戀,就算不允許她也可以不在乎的……隻要能開心快樂就好。

心中盤繞著千萬種奇怪而又瘋狂的想念,“鳳凰”猛然抬首,入目的是一座又一座驚心動魄的石碑。那些冰涼的“石塊”及被壓在其下的數百幽冥之魂,都似在嘲笑她的失戀!

沁涼的液體自“鳳凰”的眼角滑落,滴在石板上。她凝看了好久,隻覺得一顆芳心也似隨著這滴淚珠兒碎成了千萬瓣。

聶雲歆,你這個天上地上最大的大混蛋!你為什麼要走?瘋狂的“鳳凰”一揚手,軟刃疾射而出,將麵前墊路的青石板劈了個七零八落。

她要他選擇、要他走,這些都不是真心的,他為什麼會不明白?

恨恨地住手,“鳳凰”劇烈地喘息著,鳳目中流幻著激蕩的炫目光芒,叫人不可逼視。她隻是想試試聶雲歆的心而已。哪知道他會真的走了!

他一言不發,走得那樣絕然。仿佛她除去了傾國傾城的容貌外,就再也沒有讓他留戀回顧的。可是他的誓言呢?那些隻在她耳畔訴說的纏綿情話,難道隻是說說嗎?

“聶雲歆,你這個騙子。”憤怒地大吼一聲,“鳳凰”跌坐在地上,“今後,別再讓我看見你。”一拳捶在石上,她手痛得差點再掉眼淚,可是心痛卻更厲害。

這都是他的錯!她恨恨地道:“再讓我見到他,非——”

“非怎麼樣?”一個悠然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非將他砍成十七八段,丟進香江中喂王八不可!”她發狠道。

“哇!你真狠。”聲音含笑。

“知道了就快滾,別再來招惹我。”她今天的心情可是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