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氣很好,天湛藍湛藍的,一朵一朵大塊的雲像是織女隨手剪下的純白絲綢。
陽台的衣架上掛著一條淡淡的粉色的連衣裙,帶著精致的蕾絲邊,在陽光下閃著誘惑的光芒。
它一定是公主的裙子,我心想。
仙杜芮拉是不是就是穿著這樣的裙子,吸引了王子,隻是不知道仙杜芮拉會不會像我這樣胖?
做慣各種粗活的粗糙手指,慢慢伸出,就在碰到裙子的刹那,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安心,你在做什麼?不要碰丫丫的東西。”
黑色發絲均勻地撒在肩膀上,和黑色的衣服幾乎融為一體,媽媽邁著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步伐,相當優雅而又動作利落地收走了那條裙子。
那冰冷到骨裏的仿佛把我當成病菌一樣的眼神,徹底把我凍結在了那裏。
驀然,門鈴聲響起,安雅飛快地跑了出來,腳步是那麼的輕捷而優美,就好像媽媽一樣。
“艾哥哥!”
摟住撲入懷中的少女,少年的美麗容顏上的墨色雙眸越發晶瑩起來。
而艾染也不忘向我投來溫和的微笑。
媽媽同樣微笑著上前,還小心地給他拂了一下額頭上零亂的發,然後溫柔地看了一眼安雅。
安雅看到媽媽的眼神,更加無所顧忌地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然後對著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艾染看著安雅,什麼都沒說,修長的手指捧起精致的禮包,呈在了她的麵前。
“你看這是什麼?”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玩具。”
“是嗎,你又知道是玩具?”
安雅心急地打開了包裝,層層的包裝紙被剝離後,一條淺粉色的絲綢發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哇,好漂亮的發帶哦。”
安雅快樂地搖著少年的手,美麗的眼睛閃爍著溫馴的光彩,她牽著少年坐在沙發上,身子因為喜悅,軟軟的,她細聲細氣道:“謝謝艾哥哥!”
“粉紅色最適合你了。”他微帶歉意地說著,但眼中隻倒映著安雅的美麗麵龐,“對不起,安心,我忘記給你帶禮物了,下次補上好嗎?不要生氣哦!”
安雅的臉在這樣的注視下漸漸染上了紅暈,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呆立在一旁的媽媽還有我,那眼在看到我的刹那嫌惡的光芒。
然後,在媽媽同樣的眼神下,我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偷偷地從門縫裏偷看著,少年的手指在少女烏黑如泉的長發間穿梭,那粉色的蕾絲發帶係在了她的發間。
輕輕關上門,我對心口湧上的似乎即將衝破的情感是如此陌生。
半夜所有人都熟睡的時候,我悄悄地來到了安雅的床前。
那個包裝精美的禮包就放在她的枕畔,我伸手拿起,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而她依舊毫無所覺地發出甜美的呼吸聲。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顫抖著手把粉紅色的發帶紮在頭上。
可是鏡中的女孩滿臉的肥肉,被推擠得細小的眼睛,粗糙烏黑的肌膚,和精美的絲質發帶是如此的不搭配,如此的不協調。
正如我站在那個少年身邊一樣,我配不上他……
我恨,為什麼,為什麼我如此的嫉妒?
拿出雪亮的剪刀,美麗的發帶在我的手中被一條條地剪碎然後衝進了馬桶。
我的心正被魔鬼吞噬……
清晨,安雅焦急地在房間裏尋覓著,委屈的眼淚已經快要蔓延出來。
“媽媽,你看見艾哥哥送給我的發帶了嗎?”
“沒有啊,是不是你自己收起來了?”
“我昨天就放在床頭了,可是找不到了。”
“安心,你動過你姐姐的東西了嗎?”
媽媽環臂當胸狠狠地看著我,一雙眼睛尖銳而寒冷,像是被冰封的一般。
被這樣凝視的瞬間,我有了一種似乎被寒冷的海水浸泡的感覺,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沒有,媽媽。”我低下頭,淡淡地說,心中卻驚訝自己竟然沒有一絲的驚惶。
那一上午,在學校中的安雅眼睛都是紅紅的。
看著這個楚楚可憐的她,我的心裏竟然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然後還沒到放學的時間,我看見她的頭上又出現了粉紅色的發帶。
他站在她的身旁,攬著她的肩,溫柔地笑著。
原來,他始終都是她的,自己奪不走,始終都奪不走。
達成協議的第三天,季四帶著安雅去了英國的分公司。
深邃而帶著激狂味道的黑夜,我在C市最豪華的酒吧的洗手間裏,看著金黃色鏡麵中的我,淡淡淺笑。
空氣中的分子在癲狂地錯亂著,像是預示著將要發生什麼似的。
特製的香精味道在洗手間的空氣中糾結著,讓聞到的人逐漸覺得頭重腳輕。
我倚著牆,撥出已經熟記於心的號碼。
“喂,艾染,我是安心。”一邊說著我一邊打量著這個洗手間的布置,相當的優雅。水晶的洗手池,一旁還擺著一盆修剪整齊的綠色植物,在金黃色的燈光下炫耀著自己的美麗,似乎讓冰冷的空間也鮮活了起來,豪華而優雅。
鏡中的女子,微微伸展著身體,一雙眼睛泛起了深邃光芒,我血液裏商人奸詐的細胞在沸騰著。
這個季四創造的沒有安雅在他身邊的機會,我絕不能白白錯過。
我一邊想著一邊扮出醉意地說著:“嗯,我不好……沒有,我沒有喝多……我被一個老頭子纏住了,脫不開身,季四不在,隻有求你幫幫我了。”
直到從酒吧出來,政府機關的老頭子還是色迷迷地拉著我的手,那被酒色汙濁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今天真是高興,認識了安副總這樣的美人,咱們再找個地方喝一杯好了。”
“不好意思,何主任,我待會兒還有個約會,恐怕不能陪您了,我們改天再聚好了。”
我心中在暗自詛咒著他,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完美的笑容。
“哎呀,您看我,好像喝醉了,手還一直拉著你的手不放唉!”
這時他好像才注意到似的,鬆開了我的手掌。
掙脫了肥厚粘膩的掌握,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手指和肌膚,都在歡快地歌唱。
而我依舊保持著有禮的微笑,然後用自由的手掌撩了一下披散在肩膀上的黑發。
被我的笑容迷暈的何主任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我卻已經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的艾染。
“啊,接我的人來了。”
這麼說著。我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帶著點顫抖的意味。
看著緩緩從路燈的光暈中走出的艾染,暈黃的光輝讓他發出潤澤如同白玉一般的美麗色澤,這像是夢裏才會出現的美麗,讓何主任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是?”
他走到我的身旁,溫柔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摟住了我的腰。
我能感覺到他掌心那源源不斷的陽光溫度,慢慢流進我的身體之中。
身體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離開,我隻能長歎一聲,溫順地把自己依偎在了保護者懷裏。
然後,我聽他清越的聲音滑過夜色。
“我?我是安心的男朋友。”
“是嗎?嗬嗬,那再見,咱們改天再聯係好了。”
何主任麵上露出了有些醒悟的尷尬笑容,然後灰溜溜地上了車。
“再見。”
直到看到他上了車,我才呼出了一口氣。
“你還好嗎?”
“勉強還支持得住。”
“我以為以你的職銜,根本不需要做這些。”
如果我沒有聽錯,他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心痛。
我嗬嗬笑了起來,眼睛眯了起來,手臂環繞過他的手臂用力地環緊,讓自己能靠得舒服一點,完全陶醉在被人擁抱的溫暖裏。
“季四去了英國,公關主任胃出血進了醫院,然後就隻剩下我了。”從艾染的懷中望去,整個夜晚的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麼,他剛剛接手季氏的時候這些工作都是我做的,隻是這幾年養尊處優的酒量反而變差了。”
“真是不能想象,你這麼柔弱的女孩子,要麵對那麼多的虎豹豺狼。”
艾染看著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黑色的發絲和路邊的流光異彩交相輝映炫耀著自己的純粹光彩。
“季四可不這麼想,他總是把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恨不得榨幹我身上的每一滴血。”
“學長……還是很好的……”
“善良的艾染,你不用替他說好話,他是怎樣的人,我……比你要清楚得多……我……看起來像不像喝醉了?”我大笑出來,用力地抱著他。
就好像這一刻擁抱著自己的人,是身在不安的洪流中唯一可以依靠的,用盡全力地靠近他,吸取著他身上淡淡麝香的味道和透過薄薄衣服透出的溫度。
“還好。”他略有些尷尬無措地承受著我的依靠,卻沒有將我推開,那暖暖的手掌,始終有禮地支撐在我的腰部,不曾越雷池半步。
“嗬嗬,是嗎?”
這一刻,他的手臂所形成的狹小空間就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溫暖,和我想象的一樣溫暖,似乎能讓自己的心靈完全融化的溫暖。
原來,我如此缺少溫暖,原來我如此的渴望愛。
夜晚的風很大,吹得他西裝的下擺微微搖動,我在他的懷中,像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孩子。
和N城非常安靜的夜晚不一樣,C市那種不夜的繁華,不過是另外一場狂歡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