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藍華軍刻意先走,而艾染把我送到了樓下。
車子熄了火,我知道他要對我說些什麼,可是等了很久艾染依舊是沉默著,我也不急,隻是看著他,靜靜地等著。
他點燃了一根煙,我微微投之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有抽煙的嗜好,但從他熟練的姿勢判斷這是養成很久的習慣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煙霧,他的神色有些明暗不定。漸漸地把視線凝固在我身上,長時間的,好像想在我的眼睛裏尋找什麼,然後好像是經過反複思量後才開口:“今天,多謝你,我……很久沒有看見爸爸這麼開心了。”
“沒什麼,能幫得上你我很高興。”
我的胸口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一些熾熱的情感一閃而過,但很快地又變得平和而沉寂,“那我先走了。”
我的手已經搭在了車門上,然後他修長白皙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細而長,很有骨感,溫暖但顫抖,第一次他的嗓音有了些猶豫:“心心,我要怎麼做,才能、才能……”
我轉頭看去,他的另一隻手撫在方向盤上,手中的煙頭在昏暗中紅芒閃。
很奇妙地,這時我卻覺得艾染有了一種性感的魅力,他半著俯身,我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抓著我的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
“你知道我什麼也不需要……”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保持了一晚的深深笑意此刻終於褪去,“我隻是、隻是想讓你愛我……盡管這樣太難太難……”
艾染打量我的表情,他的眉間籠罩著一層陰霾。
“是否,我讓你感到痛苦?”
“不,生命本身是一種折磨。能遇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幸運。”
我喃喃說著,他的麵龐離我那樣的近,近到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我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動作,我傾身在他的麵頰輕輕一吻,他的肌膚在我的唇間,溫潤得就如花朵絲絨般的花瓣,埋藏在下麵的溫熱脈動,我就像吻一束陽光。
他一怔,刹那間呆在了那裏,而我轉身下了車。
回到家,拉開直落式窗簾,外麵的天空漂浮著朦朦朧朧的黑,露底明亮的路燈下,他的車停了許久許久才離去。
我深深地看著黑夜的某個地方,眼前是他無言而專注地凝視著我,漆黑的眼神令人心痛。
然後我笑了,甜蜜而憂傷。
愛情,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等待我閉著眼睛跳下去。
但是我會,一點一點抓住我的天使。
第二天來到公司,第一個見到的是安雅,她蓬鬆的發紮在頸後,一身金黃色套裙,耀眼奪目。
她用天真的眼看著我,聲音甜蜜而有些膽怯:“副總,總裁讓你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我望進她的黑眼睛,那裏有微微的光芒在流淌,清澈的溪流,陽光的碎片在其中不停閃爍,清澈而溫暖。
“對不起。”
“啊?”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歉意,她似乎被迷惑了,櫻紅的唇微微張開,顯得呆呆的,但是非常的可愛。
“麻煩你親自跑上一趟。”
“沒什麼,副總您太客氣了。”
她歪頭,耳環晶亮一閃,襯得後頸優美雪白,白紙一樣的雪白。
推開門,熟悉的黑色調清晰地傳入目中,牆壁是淺米色的,茶色落地窗,價值不菲的檀木屏風形將空間分割開,製造出典雅的格局效果,減緩了那種棱角分明的感覺。
季四坐在那裏,半靠半坐著,交疊雙腿,身材分外頎長,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睛黑得出奇,不動聲色地緩緩說著:“安心,你竟然幫助藍華軍,怎麼?你想要背叛我和季氏嗎?”
“消息真是靈通,但是你相信我會背叛你嗎?”
離從N市回來之後的那個夜晚,已經有三個星期了,這期間我很少見到季四,而此刻他緊抿著唇,那是一個讓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的弧度,他似乎看透了一切。
我微微一笑,並不意外他的消息準確,依舊保持著優雅的步態,坐到他的對麵。
桌上擺著兩份伯爵紅茶,我習慣性地往他杯中加入了少許鮮奶,銀匙敲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攪拌均勻之後,放在了季四的麵前。
我啜飲了一小口,淡淡的香味透過味蕾在口腔擴散,然後順著喉嚨緩緩流下,頓時帶來了一股暖意。
“這許多年我有太多太多的機會背叛你,哪一次不比現在好得多?”
他眯細了瞳孔,看著麵前的紅茶,神色驀然變得很煩躁。
半晌,我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骨瓷的杯子,杯口繪有向日葵的圖案,在光線下一閃一閃。
我故意抿起唇,彎下眼睛,擺出了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神色喃喃歎息似的:“季四,我是在幫你,生物醫藥前景太過渺茫,我不會去冒那個風險。你知道藍華軍手上有一塊地,當時我們競拍的時候因為得到消息,因為國家管製而變得毫無用處,所以我們放棄。但是我得到消息說,很快管製就會取消。如果我們拿到那塊地,回報將是成十倍的。”
他目光猛地變得得愈加冰冷鋒利,令人悚然而退,凝視著我,隨後愣愣仿佛有些失神了,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真是……”
“怎麼了?”我朝他笑笑,鬆開握著茶杯的手,捋了一下卷卷的長發。
“我不應該按照常理估計你,別的女人都是一談戀愛便失去了理智,而你竟然到此時此刻都在計算。”
“我是女人沒有錯,但是前提我是商人,何況這樣一舉兩得,我既討好了他父親,也不耽誤自己發財不是嗎?”
“所以說,我們才是天生的一對。”
季四看著我,也許他從不曾發現,他的眼是空的,仿佛是寂寂荒涼的沙漠,靈魂躲在最深的角落,遠遠地冷漠地看著外麵,他把自己保護得太好,卻難免孤獨寂寞,而我是離他的靈魂最近的一個人。
我的心一痛,起身走到他的身旁,俯下身把唇輕柔地落在他的唇上,他的眼瞬間驚異地張大,然後他馬上張開了唇,我們的唇舌纏綿在一起。
但是我們彼此都知道,這隻是一個單純的安慰的吻,不含任何情欲,僅僅是一種安慰。
許久,我離開他的唇。
“季四,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從一無所有到現在的富甲一方,我們已經很默契了,所以我並不想做任何有損於季氏的事情,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逼我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做的。”
轉身離開的瞬間,他抓住了我的手臂,那雙陰冷又孤獨的眼狠狠地看著我,他深呼吸了一下才開口:“怎麼,在藍華軍這件事情上還有第三個功效,就是敲山震虎,恐嚇一下我這隻老虎?”
“你說是就是好了。”
他看著我,漆黑卻明亮如星的眼卻呈現了一種悲哀和冷漠的神色,那樣的痛苦而孤寂,看著這樣的他,我幾乎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我們都那麼孤獨,我們都渴求著溫暖。
我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而感到了內疚,而他漸漸冷靜了下來,恢複了慣有的精明和深邃,他用低沉而富有感染力的聲音道:“那麼我正式接受你的恐嚇。”
外麵,陽光明媚。
出了季四的辦公室,路過秘書室,門是半掩著的。
安雅坐在辦公椅上,艾染雙手支撐在她的桌上,他五官的線條柔和,也更加溫柔更想讓人接近。
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想多看一眼,那讓人心跳都能停止一般的柔情……
他向她微笑低語,那是最親密情人間的蜜語,因為他的眸中流露的是極至的溫柔,帶著讓我心髒緊縮的柔情。
我邁步離去,每一步重若千金,每一步都是嫉妒,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痛苦而彷徨,原來我從沒有把握住任何東西。
隨後的一段日子,春季降臨了C市,藍華軍的生物醫藥因為有了足夠的資本,在C市準備大展拳腳,與此同時又不遺餘力地製造我和艾染單獨相處的機會。
比如這次在C市舉行的畫展,我跟著艾染饒有興致地觀賞著。
各種各樣的畫作,每一幅都可以清晰感受出一種靈魂的震顫,然而更讓我開心的是,身旁人的陪伴。
進入最後一個展區,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因此冷氣格外足,我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看著我輕聲道:“冷嗎?”
我把手掌伸展到他的麵前,平平展開。
“拿來!”
“什麼?”
“你的衣服啊,要是不想給我披上,幹嗎問?”
他漆黑的眼睛看著我,仿佛觸手可及。然後,米色外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衣服上麵有一種陽光的氣息,那是他的味道。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披著他的外套,緊緊地抱住了他的手肘,笑得眉眼眯眯一臉的滿足。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手指在我的發上揉搓了一下,帶著一種縱容的笑意,溫柔被揉碎了一點點撒在裏頭,流轉著皎潔而溫潤的神采。對現在的我而言,也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加美好的東西了。
空曠的展廳靜悄悄的,回蕩著鞋跟一下下敲擊大理石的沉實聲響。
我停下了前一刻想要邁出去的腳步,目光逐漸凝結,我屏住了呼吸。
那樣的充滿激情,在強烈的陽光下讓人熱血澎湃,又飽含著深刻的悲劇以及黑暗。
黑暗與陽光奇異地融合著。
向日葵,金色的陽光的碎片,滿懷熾熱的激情,粗厚有力色彩的單純而強烈,卻又充滿了智慧和靈氣。
我的心靈為之震顫。
“這隻是一件複製品,凡高的《向日葵》。”他凝視我,再望了一眼畫,已然是一種奇怪的神色,“但是依舊可以看出那種純粹得毫無雜質的快樂還有悲哀。”
“很美!”我把目關轉向他,專注地看著,“那個時代的兩個悲劇,尼采以及梵高。尼采發瘋時說過,‘那種瘋狂的時刻,寂寞的人想要擁抱隨便哪個人。’”
艾染看著我,一雙眼裏隱忍的疼痛的意味,漆黑的眼仿佛在問什麼,又像在訴說著什麼,流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
然後他向畫廊的經理買下了那幅畫。
我倚在他的身旁,看著他快速地辦著手續,簽好支票,看著他緩慢綻放出笑容的樣子。
下一刻他又垂下長長的睫毛,不經意移開了目光,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盯著我。
“你得留下你的住址,他們好送貨上門。”
我僵硬了一下,呆呆地寫下了住址,呆呆地上了車,呆呆地來到家門口,直到拿出鑰匙開門進了房間,我還是有些呆呆的。
打開落地燈,暈黃的光線由暗及亮,實木的地板折射出來著微芒。
屋子裏有一瞬間的靜默,非常靜,甚至聽不見彼此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