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宿?天黑了?又是一天……”女人喃喃自語,目光悠遠,似乎穿透眼前的泥牆,看向暮色蒼茫的遠方,有一點渴盼、一點淒楚……
“蘭姑娘,你歇著吧。”老婦人伸手想抱過嬰兒,“孩子我來抱吧,你累不得的。”
“不,我不累。”女人抱緊了孩子不肯放手,目光又看見慕容丹,“唐夫人,我可以叫你聲姐姐嗎?”
慕容丹點點頭,這女子談吐文雅,氣質不俗,決不會是個農家女。
“我拜托你,拜……托……咳……咳……”女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蘭姑娘,別說話了,快歇著。”老婦人著急起來。
“咳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她放下掩口的衣袖,衣袖上赫然是殷紅的血跡。
“哎呀,你又吐血了……”老婦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你生了什麼病?”慕容丹關心地問。
“都怪我們太窮。”老婦人抹著眼淚,“一個多月前,蘭姑娘生著病來到宛和,那時她已快臨盆了。從生下孩子,她就一直病著沒起來,我們又沒錢請大夫,耽擱了……嗚……”
“別急,我有銀子,我吩咐人去請大夫。”慕容丹急忙說。
“別,別去了。”終於喘過氣來的女人輕輕拉住她的衣袖,“姐姐,我已經不……不行了,隻求你、求你為我照顧孩子,把……她……撫養大……”女人淚光盈盈的美麗眼眸哀懇地望著慕容丹。
“別說傻話,我請大夫來,你一定會好的。”慕容丹柔聲安慰她,感覺鼻子發酸。
“沒、沒用了。”女人淒楚地搖搖頭,“我……隻是……舍不得孩子。”看著猶不知愁滋味的嬰兒,目光中充滿憐愛、不舍、心痛。“她那麼小,就要沒娘了。孩子,娘舍不得你……可是……娘再也不能……照顧你,不能看著你哭……看著你笑……看著你長大……”
那麼淒涼纏綿、痛苦又無奈的聲音,慕容丹轉過頭,悄悄抹去眼角的淚花。老婦人早已泣不成聲。
“孩子的爹呢?”也許這女人是被男人始亂終棄,才落到這步田地吧。
女人的目光又幽幽地投向遠方,唇邊浮上一朵微笑,充滿柔情,纏綿如絲,那麼美麗:“他,現在不知在哪兒,但,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想我……他愛我勝過他的生命……可是,我連他此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們有了孩子……有了愛的結晶……”
那是一個多美麗的故事?女人臉上的柔情令慕容丹動容;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癡情濃愛。
“孩子,可憐的孩子。你從未見過你的爹爹,也許……再也見不到了。若是你爹爹看到你,不知會有多高興。他常說……希望有一個……像我的小女兒,讓他疼寵。他一定會……把你當成……手心裏的寶……”女人貼著嬰兒的臉頰呢喃著。嬰兒好似聽懂了一樣,咿咿呀呀地回答著。女人笑了,眼淚卻也滑落下來,“瞧,你多麼聰明,像你爹爹……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又聰明又美麗的姑娘……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似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女人的手無力地鬆開,倒在床上。老婦人忙給她拍胸口,忙亂中嬰兒也哇哇大哭起來。
慕容丹忙抱過嬰兒,伸手摸那女人的脈。天,她根本摸不到脈搏的跳動!
終於停止了咳嗽,女人費力地喘著氣,艱難地開口:“姐、姐姐……求求你……”她無神的眼光期盼地看著慕容丹。
“你放心,我答應。”慕容丹明白她要說的話,含著淚點頭,“我一定好好把她扶養大,給她所有的愛。”
“謝……謝……”女人露出一絲放心的微笑,緩緩閉上了雙眼。
“蘭姑娘!蘭姑娘!”老婦人大哭起來。
慕容丹和一旁的綠桐也掩住嘴壓下哭聲,卻止不住流淌的淚水。
突然,慕容丹抬手製止住老婦人和綠桐:“別哭了,別出聲,聽!”三人屏息傾聽著。
那女人口唇微微翕動,傳出低低的呢喃,不知是說“飯”還是“範”,老婦人心想她是不是要吃飯,卻不敢開口問;因為她的聲音極為微弱,使她們都屏住氣不敢出聲。
女人緩緩睜開眼,但空洞的目光已經沒有了焦距。“孩子……孩子……”
慕容丹將耳朵湊近她嘴邊才聽清她說什麼。輕輕將孩子放在她枕邊,“孩子在這兒。”
女人拚盡所有的力氣微微偏過頭,目光落在酣睡的嬰兒臉上,沒有焦距的目光中似有萬般柔情、憐愛、不舍,一絲絲、一縷縷,像要把孩子緊緊纏在眼中、纏在心中……
她對孩子喃喃低語著:“寶貝,我的寶……貝,爹爹……和娘……多麼愛你……梵……梵……你看……我們的……女兒……”
她的呢喃越來越低,隻有她自己才聽得到。她希望自己的話能刻入孩子的心裏,能被不知在何方的愛人聽到。她知道,無論她在哪裏,天涯海角、人間天上,他都會找到她。
“梵……梵……”
女人的眼睛半張著,仍牢牢地定在嬰兒臉上,卻再也看不見她至愛的人……
天明時,在楊明和車夫的幫助下,他們將女人葬在樹林中。墳前立了塊木牌,刻著她的名字:蘭泣露之墓。
孩子不知道她的母親永遠長眠在地下,兀自在慕容丹溫暖的懷裏沉睡著。
“可憐的孩子。”慕容丹心中滿溢著憐愛,“你會幸福地長大。今後,我就是你的娘。你的名字就叫唐蘭,蘭是你娘的姓,她雖然不能看著你長大,但她的愛會永遠伴著你。”
“你們聽好!”慕容丹嚴厲地掃視著楊明、綠桐和車夫,“這個孩子就是我親生的女兒!回去後,你們說話可得當心點!”
“這……妥當嗎?”楊明有些猶豫。他是慕容家派來的護衛,忠心得毋庸置疑。
“有什麼不妥?我出來大半年了,就說我出來後才發現有了身孕,時間上算來也差不多。何況我不過想要個孩子做伴。”斜睨綠桐一眼,她知道這個丫環是“唐門”派來監視她的。不過,她一向安分守己,唐老夫人也不會對她怎樣,“我不會讓她學‘唐門’的任何功夫,我要讓她遠離江湖風雨。你們不必擔心她會對‘唐門’不利。如果我聽到有人說她不是我親生的,我就找你們三個算賬!”
位於兩江交彙處的藍溪鎮,三麵環水,一麵臨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名揚天下的“唐門”所在地。
鎮上的人都姓唐,久而久之,人們已忘記鎮子原來叫什麼。從店鋪的夥計到街頭的攤販都姓唐。這些人並不屬於“唐門”的成員,不過是依附“唐門”生存而拋棄了自己的原姓,也有唐氏一族的遠親旁支。
鎮東依山而建的唐代大宅占了全鎮一半的土地,這才是真正威鎮天下的“唐門”。不過,“唐門”真正的基地在何處,卻是一個謎,不是門內的核心人物不得而知。
“唐門”這一代的掌門人是唐泳,而真正的掌權人是他精明厲害的母親唐老夫人。唐老夫人有五個兒子,分別是唐泳、唐清、唐泊、唐海、唐汛。
唐四爺的夫人慕容丹,兩年前回黃山娘家省親,在娘家生了個女兒唐蘭。從此,她把自己居住的丹華閣改名為幽蘭軒,幾乎足不出戶,隻悉心教養女兒,對其他事毫不關心。
“乖寶貝,快睡吧。”慕容丹坐在唐蘭床前,慈愛地哄她入睡。
“娘,講故事。”兩歲的唐蘭嬌憨地笑著。粉妝玉琢的小臉漾出甜美的笑渦。
“已經講過兩個了,你答應過聽完就睡的。”慕容丹佯裝生氣地輕點女兒的小鼻子。女兒那玉雪可愛的小臉常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薄命的絕代紅顏。蘭兒越長越像她的生母了,長大後一定是個絕色美人,美得足以顛倒眾生。
“好吧。”唐蘭懊喪地噘起小嘴。雖然她很想再聽一個故事,但娘說過說話要算話,答應的事要做到。“我睡了。”她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慕容丹笑了,輕輕地為女兒蓋上棉被,低頭憐愛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個吻,“晚安,小寶貝。”兩年來,蘭兒成了她生活的重心,為她孤獨寂寞的生命帶來了活力和希望。有了女兒,她再不覺得被禁錮在唐氏大宅中的日子難熬了。她時常感謝上天賜給她聰明美麗、乖巧可愛的蘭兒。
站起來再望蘭兒一眼,慕容丹轉過身準備離開,倏然對上了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
“啊——”她張大嘴驚呼,突然全身一麻,聲音被堵在了喉嚨裏。糟糕,被點住穴了!她除了眼珠還能轉動外,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天!老天!慕容丹驚恐地在心中祈禱,千萬不要傷害蘭兒……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中走出來,來到她麵前:“你是四夫人慕容丹?”低沉的聲音悅耳迷人。
慕容丹想點頭,卻動不了,隻能呆呆地看著他。
修長偉岸的身軀;濃黑的眉毛斜飛成倨傲的劍形;下巴的線條完美地顯示著他的驕傲和不馴;挺直的鼻梁顯示他個性上的頑強、不妥協;抿緊的豐唇性感而堅毅。那深邃而犀利的黑眸,如盯住獵物的黑豹,讓人移不開眼睛,隻能顫抖地接受未知的命運。
慕容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俊挺的男子。他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人——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狂野氣息仿佛隨時都會衝破那一襲瀟灑的黑袍;他像是地獄來的使者,隨時準備攝取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