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綠幽(1 / 3)

進了七月,梅雨季節一過,天就突的熱起來,即使閑閑的呆在屋裏什麼都不做還是有些透不過氣。老鼠大概又要搬去冰女家住了,她管這叫消夏,我其實是受不慣吹冷氣的,隻有實在耐不住的時候才吹吹,又沒有冰女的好能耐,這酷熱的夏天一來還真委實難熬。不過幸好,今年夏天有了瓶兒,她可是廣有消夏良方的,什麼避暑蓮子羹啦冰鎮酸梅湯啦伏日綠荷包啦,真是花樣百出,吃的我是身心俱爽百熱全消,有人照顧的生活,幸福啊~。

“主人,竹子該澆水了,您要親自去嗎?”瓶兒翩然走來,手裏還端著一盤蜜汁冰涼瓜,“要不您先吃點這個再去吧,天台上熱著呐”

“嗯,還是瓶兒心細”我用牙簽穿起在雪碧汽水中冰過的涼瓜條蘸上蜂蜜放入口中,香甜冰涼,比冰淇淋好吃多了,吃罷涼瓜,抹抹嘴我就出了門,瓶兒跟在後頭,肩上扛著陽傘、躺椅還有一個車用的小型冰櫃。今天不是周末,我們走的又是樓梯,一路上沒有遇見什麼鄰居,不然讓人看見這麼一位芊芊弱女扛著和自己差不多分量的東西準會瞠目結舌。你們覺得我像奴隸主?哼,要知道我待瓶兒可是非同一般的不薄,上百元一支的歐洲空運香水百合,還有藍玫瑰、黑紫鬱金香等等這些天價的花卉(據說是色澤越深的花朵蘊含的能量就越多,就好比愛狗狗的人給所養狗狗買名牌狗糧一樣),瓶兒開口要多少我就買多少給她,見過這麼大方的奴隸主麼?

建築設計師都是一樣的,不管多麼豪華的公寓,樓梯間都是一樣的昏暗簡陋,讓人聯想到鬼怪電影。登上最後一階樓梯,推開厚厚的鐵門,眼前立刻霍然開朗,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綠逼入眼中,是綠,而不是毒辣的陽光,我深深呼吸一口植物們為我帶來的清新空氣,嗬嗬,感覺真好,同時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棟公寓的設計很獨特,樓頂沒有沿用現代設計的慣例做成斜麵或是鋸齒狀,而是留了一大片平坦的天台,說是為現代人的忙碌生活創造一處可以放鬆的空間。本來我是很喜歡來到樓頂透透氣看看星星的,可是最近樓上搬來了一家酷愛燒烤的人家,入夏以來隔三差五的就在天台大開燒烤會,弄的到處烏煙瘴氣。最後我實在忍受不了,索性聽了瓶兒的建議,出錢向房地產公司買下的整個天台,然後讓靈惜的花行出人給培土移植了大片的南竹,硬是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裏種出了一片竹林。當然創造這個奇跡還是全靠了靈惜,天台上的土層不能太厚,而竹子喜濕,根又不能紮的太淺,要不是有靈惜為我特製的泥土,這片竹林還真是沒辦法存在呐。

說是來澆水,其實也就是來玩的,展開禁製把整個天台罩住,施一個招雨的小法術,剩下的工作就是撐開陽傘支起躺椅舒舒服服的躺在下麵看竹聽雨。不一會,雨下完了,我撤去禁製,瓶兒下去準備晚飯,剩下我一個躲在竹林中消遙自在。這些南竹長的實在漂亮,顆顆都在五米開外,青翠挺拔,太陽經過密密層層的竹葉漏下來的時候早已失去了火熱的溫度,我索性撤去陽傘,任那尖尖葉兒上掛著的水珠隨風飄落我身上臉上,原本熱熱的夏風穿過竹林之後也變得涼爽了,我喝著冰櫃裏拿出來的麥茶,聽著沙沙的竹葉聲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你…睡著了麼…?”好像有人在搖動我手臂,附在我耳邊低聲說著話,身在夢裏,聽的不真切,涼涼的氣息噴在頸上,無奈睡的太沉,怎麼也不能從混沌中醒來,隻聽耳邊又說

“那個…我有事…想請你幫忙的…你聽得見麼?”聲音又清楚了一些,朦朧中覺得聲音是陰鬱且潮濕的,聽起來很不舒服,我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那那你是答應了?”

“嗯”我隨口應聲到,隻希望這不舒服的聲音快點消失,對方似乎很欣喜,咕咕嚕嚕的好像說了些感謝的話然後就消失了,聽不到惱人的聲音我安心的一覺睡到天黑,直到瓶兒前來叫我吃飯。

“主人,怎麼了?”瓶兒的聲音把我從發呆裏拉出來,我回頭看看竹林,黑黝黝的看不出什麼倪端。

“沒什麼,總覺得睡著的時候和誰說過話”

“沒有人上來過,我一直看著樓梯口呐,主人你是做夢了”

“哦”

下午睡太多覺的壞處就是夜裏失眠,都半夜了,我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折騰,盡管溫度已經不熱了,四周也足夠安靜了,可我還是睡不著,腦袋裏似乎有一萬隻蟲子在飛,實在睡不著了,我起床倒杯水,打開電腦,開始玩起雪塵前些日子送我的程序。那是一個…怎麼說呢,稱它為人工智能可能簡單了點,雪塵也沒想好給它起個什麼名字,確切點說它是一個“妖怪”,一個由電腦程序邏輯創造出來的妖怪。它生存在電腦的空間裏,和人工智能不一樣,它的思維方式不像人類,而是完全像一個妖怪,而且這家夥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在雪塵家機器上裝了這麼些日子,說話的口氣就有幾分像妙九了,我於是趕緊趁它沒變成電腦版的妙九之前趕緊將它複製到了我自己的機器上,現在我就在跟它聊天。聊些什麼?當然不能告訴你們了,要是把內心不能對人說的話都告訴你們了,那我還怎麼有臉繼續混呀。

“小葻小姐~~我來了~~”陰慘慘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接著一隻冰冷的手搭在我肩上,我不提防給嚇了一跳,本能的擒住那隻手向後翻去,隻聽“啊呀”一聲慘叫,我回頭一瞧,一個“人”被我扭住了胳膊動不了,疼的隻哆嗦。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房間裏”我厲聲喝問

“我….我….唉呀疼死了,你先放手啊,胳膊快要斷了”我稍微放小力道,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泛著綠光的非人類的臉,可憐巴巴的看著我

“長的醜不是你的錯,不過扮苦瓜臉嚇人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皺皺眉頭,先不說相貌如何,單看這種苦瓜臉的表情就讓我混身不舒服,要是它敢張嘴喊出“我~好~苦~啊~”這幾個字我立刻給它一拳送它去投胎。“說,你到底是誰,來我房間幹嗎?”

“是你答應我的啊,不然我怎麼進的來?”苦瓜臉說到,嗯?說的也是啊,鬼魂進入生靈的房間,必定是跟生靈有一定的關聯,不然根本不可能,難道我真的答應他什麼了麼?(在這裏友情提示諸位看官一句,若是在迷糊的狀態下有生人問你什麼話,千萬不可隨便答應,否則可能引禍上身哦!)

於是在這個炎熱的夏季深夜,我不睡覺也不玩電腦,就坐在臥室裏跟這個一臉苦相的鬼魂你來我往的爭論,最後終於達成了共識,那就是――我確實答應了要幫助他,並且我得遵守承諾。

唉,我這不是找罪受嘛!(白癡,你什麼時候沒找過罪受?!)

“不過,我怎麼感覺你怪怪的呢?”我上下打量這個苦瓜,他被我犀利的目光瞅的有些不自在,“我怎麼了?我感覺自己很正常啊”我用力吸起鼻子在他身上嗅嗅,突然指著他說:“你沒有鬼魂的味道,你不是鬼魂!”他嚇了一跳,極力辯解

“啊,我當然是了!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會不會時間太久味道變淡了?”

“胡說,時間越久味道越重才對,你根本不是鬼魂!”

“我不是?怎麼會?那…那我是什麼?”他的苦瓜臉更加苦了,似乎都要滴下綠色的汁液,我暗暗發誓從明天開始再也不吃瓶兒做的蜜汁冰涼瓜。

“算了,你也別擠你的苦瓜臉了,咱們還是說點正事吧,要我幫你做什麼?先說好,太難的事情可辦不到。”

“那麼,找人算不算太難呢?”天呀,又是找人,我分明聽見腦袋裏嗡了一聲,一萬隻蟲子變為了兩萬隻,我脫口而出:“不行不行,堅決不幫忙找人!”苦瓜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眨巴眨巴眼睛,又皺了皺眉頭,片刻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

“那好吧,不找人了,請幫忙讓我早日投胎去吧”

“嗯,這倒不難,轉世投胎,鬼之常情嘛,可問題是”我看看他,外表像鬼魂,氣息有點類似於靈,身上還有濃重的草木味道,“問題是先得你到底是個什麼?我都懷疑冥界生死簿上不會你的記錄”

“啊,那我怎麼辦!”眼看苦瓜臉又要擠起來,我連忙好言安慰

“你先別著急,這樣吧,先跟我說說你的經曆,我也好幫你想解決的辦法。”

“嗯,也好,其實我一個人呆了這麼多年也早想找個人說說話了,唉”苦瓜長歎一口氣,我分明聽見一句無聲的:苦啊~~~

很多很多年前,我也是一個‘人’來著,生前的事兒我記得比較清楚。

依稀記得是生在大清朝道光年間,我是揚州人,家裏有很多兄弟姐妹,小時候的名字已經忘了,大概是四五歲的時候,家裏把我賣給了附近的昆曲班子《施家班》,師傅說我模樣長的清秀,讓我唱旦角,花名施綠依….

苦瓜絮絮的說著,記憶的閘門打開了就停不住,一張苦瓜臉也舒展開來,原來細看之下他的樣子還真是有幾分清秀,倘若去了那層陰慘慘的綠色,未必不是一個風流俊秀的美少男。

慢慢的我被他的敘述帶入了兩百多年前的江南水鄉,同那個叫綠依的昆旦一起經曆了一場淒慘絕美的情殤。

自從乾隆年徽班入京以後,昆曲曆史上的“花雅之爭”便以雅部正曲的失敗而告終,北昆基本上被那些新劇擠的沒了去處,也就是南方,還有些官兒爺鄉紳的喜歡聽,於是那些茶樓酒肆,梨園戲院也就朝朝晚晚的唱著,唱下去。

綠依五歲學戲,師傅說年紀小,根兒紮的實,易成才,師傅是班兒主,二十年前也是揚州城小有名氣的角兒,後來退隱幕後做起了授徒開班兒的活。師傅管教徒弟向來是嚴厲出名,常見那在台上博得眾人喝彩風光無限的師兄們被師傅罵的灰頭土臉,綠依從小就怕,因此學的格外勤苦賣力,念白、身段、唱工,練的比誰都刻苦,盡管小小年紀的他對此毫無興趣。因為他年紀小又勤苦,師傅也就很少責罵,反之偶爾還會守著人麵前誇上這個小徒兒幾句。戲班是個小天地,但卻也是個五味壇,什麼樣的人都有,彼此照麵嬉笑,暗地裏各自肚腸,綠依年紀最小,卻也懂得處處小心謹慎,乖巧使得萬年船,討得那些長輩師兄們的歡喜,滿戲班裏倒也沒有個為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