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帕米爾是凡間界離天最近的地方,那裏的冰雪,是天底下最聖潔無暇的東西。
帕米爾高原,波斯語中『平屋頂』的意思,因為盛產大蔥,故而又被稱為『蔥嶺』,地處中原與西域的交界點,像一位屹立在天地間的大神,腳踏莽莽大地,頭頂茫茫蒼穹,天山、喀喇昆侖、喜馬拉雅、興都庫什,這些山脈都是他伸向人間的臂膀。
在帕米爾,有最高聳冷峻的雪峰,最寬廣綿延的雲嶺,在那裏,有最平靜清明的雪水湖,最冰清玉潔的不凍泉;在那裏,有數不清的奇花異草,珍禽猛獸;在那裏,生活著一群不畏懼冰雪嚴寒,驃悍奔放的塔吉克和柯爾克孜族牧人兒女;在那裏,有無數個讓人聽了流淚的美麗傳說。
柯爾克孜人有這樣一個傳說:一個慈愛的父親有兩個女兒,美麗無比但體弱多病。父親聽說世上有一麵魔鏡,如果能找到,用它照一下女兒,女兒的病就會立即消失。老父讓女兒照管著家,自己去尋找魔鏡。兩個女兒在家裏等著父親歸來,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頭發都白了。她們化成了公格爾姊妹峰,流下的眼淚化成了冰川,羊群化成了巨大的石群圍繞在她們身邊。老父拿著魔鏡回到家裏,看到化為雪山的兩個女兒,自己頓時化成了一座雪山———那就是人稱『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阿塔。(塔吉克語:「慕士塔格」即「冰山」,「阿塔」即「父親」之意)
在慕士塔格腳下,有一個像寶鏡一樣清澈美麗的湖泊,叫做『卡拉庫裏』,這便是傳說中老父親找到的那麵魔鏡。當老父親化作雪山的時候,魔鏡便從他手中滑落,變做了卡拉庫裏。或許是為了慰籍痛失女兒的傷心老父,卡拉庫裏永遠清若明鏡,湖邊水草豐茂,牛羊成群,是牧人們的天堂。
這個的故事,便從這寶鏡似的湖畔講起……
五月的春末,是帕米爾最美麗的時刻,『柯克騰格裏』(古突厥語:蒼天)好像一塊藍寶石,帕米爾的草原上,金盞草格桑花都開了,羊耳朵草正飽滿的抽著嫩芽。成群的牛羊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悠閑的啃吃著,初春新生的小羊羔子撒著歡兒亂跑,像一朵朵最潔白的雲彩。牧女們的臉上一天到晚都綻開著喜悅的花兒。
卡拉庫裏湖畔柯爾克孜人的帳篷裏,來了一位美麗的中原姑娘。姑娘一身火紅的裝束,一對眉毛像彎月一樣,一雙眼睛像卡拉庫裏的湖水一樣,嬌媚的小嘴一笑起來,滿地嫣紅的格桑花都要被比得低下頭去了。
柯爾克孜的牧人向來好客,在這個美麗的季節來到的客人,被他們認為是柯克騰格裏送到人間的使者,姑娘受到了當地人的盛情款待。但是當人們知道姑娘到這裏的來意時,都大吃了一驚,不禁紛紛搖頭,原來,姑娘來到這裏,是要上慕士塔格峰。
『不行啊美麗的姑娘!你不能獨自一人去慕士塔格阿塔!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會被冰山之父留下做女兒的!』蒼老的牧人大娘緊皺眉頭,顫聲勸道
『我一定要去!』
姑娘俊俏的臉上露出堅毅又高傲的笑容『這樣的雪山還是難不倒我的!』
勸不住她的牧人們,隻好為她準備了行裝,用犛牛送她到了慕士塔格西北坡下,姑娘辭別了善良的牧民們,獨自一人踏上攀越冰峰之路。
慕士塔格是世上最奇妙險峻的山峰,山下是花草遍地,清泉綠水,山上卻是皚皚白雪,道道冰川。其中,兩道最長的冰川把險峻的山峰分成了左右兩半,東北麵俱是刀削斧鑿一般的懸崖,隻有西麵山體稍緩,勉強可以攀登。姑娘走在耀眼白亮的積雪上,紅色的身影像一把燃燒在雪中的烈火,又像一朵怒放在雪裏的格桑花。
姑娘走了一天又一天,越向上,越難走,斷裂的冰縫和縱深的裂穀一次又一次阻擋著姑娘的腳步,仿佛是慕士塔格這位威嚴的老人在向她發出不可侵犯的警告。天氣寒冷的越來越難以忍受,滿眼望去,除了冰雪還是冰雪。陽升起的時候,雪光白亮的能刺瞎人的眼睛,夜晚來臨的時候,雪狼的哀嚎聲在耳邊此起彼。伴著凜冽刺骨的寒風,還可以聽到一陣陣悲切絕望的嗚咽,那是那些被慕士塔格的冰雪埋葬了的旅人的冤魂在哭泣。姑娘咬緊牙關努力忍受,為了心中那個火一樣炙熱的目標而堅持著,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個被白霧籠罩著的頂峰越來越近了。
終於,在第七個太陽從山下升起的時候,姑娘終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頂峰,她高興極了,發出歡樂的呼喊。正在這時,威嚴的慕士塔格發怒了,可怕的暴風雪毫無征兆的刮起,一時間烏雲遮蔽了太陽的光輝,巨大的雪花夾雜著冰雹,昏天黑地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姑娘的歡呼聲瞬間被吞沒了。
麵對如惡魔般洶湧而來的暴風雪,姑娘急忙念動咒語,一團團紅色的烈焰自她的周身燃起,形成一座火的城牆,阻擋了暴風雪的入侵。但是這小小的力量如何對抗得了慕士塔格阿塔呢?暴風雪刮了整整一天,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姑娘卻漸漸支持不住了,火牆耗盡了她全部的力量。終於,姑娘支撐不住倒下了,火牆也隨之消失,小小的紅色身影瞬間被無情的風雪覆蓋……
夜晚,風雪終於消停下來,烏雲都消散了,雪峰上的夜空變得月朗星明。姑娘自昏睡中醒來,赫然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石洞裏,身上蓋著厚厚的氈毯,石洞中央有熊熊的火堆,燒的洞裏暖暖的很是舒服。一個身穿白裘的男子坐在洞口,吹著一隻長蕭,簫聲清遠悠長,像是女子婀娜宛轉的吟訴,隻可惜這男子顯然是學藝不精,一曲未完,錯音頻出。
『簫聲雖美,可惜吹奏之人欠佳,可惜了。』姑娘一骨碌坐起來,邊穿鞋下地邊毫不客氣的評價道
『唉,在下天資愚魯,對這音律之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完全領會』
男子長歎一聲停了吹奏,站起身轉過頭來,隻見男子身材高大,麵目英俊非凡,劍眉入鬢,星眸炯炯,一張臉棱角分明,全身上下散發著逼人的英氣。想不到在這皚皚雪峰之上竟然遇到這麼一個俊偉的男子,饒是在人間閱人無數的她,也不由的呆了一呆。隻是這男子的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總有些怪怪的,讓她琢磨不透。
『姑娘醒來了,一切可安好?』
男子欠了欠身施過禮,姑娘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被人家救了,連忙道謝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妙九日後自當重重報答!』
這位妙九姑娘,乃是天下第一惟利是圖、一心隻認錢的女子,這『重重』二字自然指得是那黃白之物了。
『哦,原來是妙九姑娘,報答就免了,本來在下也是無意中救得姑娘的,權當是有緣吧。』白裘男子彬彬有禮的說道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你一個人住在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麼?』
妙九邊問邊的打量著男子和石洞,舉首投足絲毫沒有中原女子的優雅矜持,男子彬彬有禮的答道
『在下雪塵,因為厭煩俗世的喧囂,在這慕士塔格之上已經住了好些日子了。』
『能住在這麼冷的鬼地方,你不是普通人啊!』
一句話說出,雪塵臉上掠過一絲不安,妙九卻已經大咧咧的坐到了火堆旁,伸手拈起掛在鐵釺子上的臘肉,
『這個能吃麼?』
『姑娘但吃無妨,這是在下自己醃製的,請莫要嫌棄。』
『嗯,隻要有吃的我是不會嫌棄的!一天沒吃東西了,我早餓的前胸貼後脊梁了!』
妙九說著撕下一條烤的滴油的臘肉,放在嘴裏大嚼,口齒不清的說道
『嗯……不錯,好吃!你醃臘肉的手藝…嗯…比吹蕭強多啦……哦……我這是誇你啦……』
聽了如此『讚美』之言,再看見妙九一副餓鬼投胎的吃相,雪塵不禁哭笑不得
『嗬嗬,姑娘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哎,慢慢吃,這裏有水,別噎著……』
不一會,妙九便吃飽喝足,摸著滾圓的小肚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這是野兔肉麼,真香啊!』
『哦,這慕士塔格上是沒有野兔這樣的小獸的,這是雪狼的肉。』雪塵說著,用火棍撥拉著火堆
『狼肉?!啊,呸呸呸!嘔嘔――』
妙九拚命掐脖子挖喉嚨,想把剛剛吃下的狼肉吐出來,怎奈那些東西好像在她肚子裏生了根一樣,就是倒不出來,妙九折騰的臉都白了,白眼珠也翻了出來,雪塵大驚,急忙伸手製止
『姑娘你、你這是為何?快停手啊!』
『我不能吃狼肉的!一定要吐出來!嘔――嘔――』
妙九掙脫了雪塵,又拚命的折騰,大概是她的消化器官太發達了,那吃下去的狼肉到底沒能吐出來。最後,妙九奔出了洞口,對著西北方向跪下,不停的禱告磕頭,把雪塵弄的莫名其妙
一番禱告完畢,妙九才回到石洞中,一張俏臉崩的緊緊的
『你……你怎麼了?』
雪塵奇怪的問道,妙九一肚子不痛快沒處撒,正好被雪塵這麼一問,全衝著他去了
『都是你!吃的時候為什麼告訴我這是狼肉!』
『可,可是……』
雪塵本來想說,是妙九先拿起來就吃的,根本沒問過他,但妙九發火向來是蠻橫不講理的,哪裏容的他解釋
『可是什麼可是!!明明就是你不好!你不對!你這個#◎^&%*……』
罵的雪塵直直的瞪著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還有如此不講理的女子,可是明明就有一個,而且就在眼前,自己好心救了她,又給她吃喝,結果卻無緣無故的被罵到狗血淋頭。最後,他也隻得自認倒黴,暗暗的叨念著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嗯?!你嘀咕什麼呢?』
『沒有,沒有!姑娘聽差了,聽差了……』
『哼!』
妙九重重的哼了一聲,坐到一邊生氣去了,雪塵哭笑不得,她這副樣子,倒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一般,也罷也罷,這樣的女子,犯不著與她計較。雪塵想開了,也就釋然,坐到洞口,又開始擺弄那隻長蕭,這是一隻紫竹蕭,大約是年代久遠的關係,蕭身的顏色有些黯淡,但質地還是頗為上乘的,因此音質清越悠長。
練習吹蕭是雪塵每日必做的功課,隻是他或許天生與這絲竹之物無緣,練習了幾十年卻依舊吹奏的亂七八糟,好在他天生好耐性,依舊日複一日的練習下去。
『好了好了!你讓不讓人家睡覺了!』
沉默了半個時辰之後,妙九終於忍不住又開口嚷嚷起來
『吹的那麼難聽就別吹了,你這哪是在吹蕭啊,明明是在糟蹋我的耳朵嘛!我聽了都要做惡夢了!』
『對不起,對不起,打攪姑娘清淨了。』
雪塵歉疚的說道,收起蕭準備到外麵去練習,邊走邊歎道
『唉,我實在是愚笨的緊,一首曲子練了幾十年,還是這樣,唉……』
妙九突然叫道
『什麼什麼?你回來!』
『姑娘何事吩咐?』
『別滿口姑娘、在下的,聽著別扭!叫我妙九好了!』
妙九不耐煩的說道
『你這首曲子練了幾十年?』
『正是』
『哈哈哈哈!』妙九迸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
『我說你也夠了丟人的,一首曲子練幾十年還吹不成個,那你還練個屁呀!』
雪塵被笑的滿臉通紅,往常隻有他一個人獨自吹奏,倒還不覺的什麼,現在被妙九聽見這麼一評價,他突然也覺得非常丟人。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這個樣子分明就是傳說中的音盲嘛!這樣也練吹蕭?!哈哈哈……』
妙九尤自笑個不停,雪塵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他忍耐著性子解釋到
『這曲子是一位故人留下的,她囑咐我一定要學會,然後吹奏給她聽。』
『蕭譜拿給我!』
妙九好容易止了笑,說道,雪塵覺得奇怪,但還是找來了蕭譜,給她,妙九略略一翻,便把蕭譜擱在腿上
『蕭給我!』
『姑娘會吹蕭?』
雪塵驚奇的問,想不到這個野蠻的女子竟然也通得音律
『叫你給我就給我!哪來那麼多廢話!』
妙九瞪著眼嗔道,雪塵趕忙乖乖的把紫竹蕭呈上,妙九拿起蕭管看了看
『這隻蕭最少有三百光景年了。』
此語一出,雪塵又是一驚,不待他發問,妙九已徑自吹奏了起來。
悠悠然的簫聲響起,先是清靈渺茫,好似落雪無聲,而後漸漸變做宛轉悠揚,若初春的暖風吹佛大地,再住,簫聲又由宛轉改為激越,好似雲海翻騰,又像驚濤拍岸,使人聽得心潮湧動。妙九越吹越起勁,漸入佳境,雪塵在一旁聽得如癡如醉,同樣的蕭同樣的譜,到了妙九手中,竟好似活了一般宛轉靈動。那個人若是在世,聽得此曲,也該滿足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