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三,這一天秋高氣爽,萬裏無雲。習習涼風備送清涼,卻無法讓她的心火稍減半分。
再有兩天,就滿十天了。而她原本的信心卻早已蕩然無存。她本以為可以改變那個男人,但現在看來卻似乎完全失敗了。他還是愛財,還是小氣,還是俗不可耐……他溫和的外表下似有著無比的執拗,她真的無法讓他視錢財如糞土,無法讓他慷慨到不求回報,無法讓他學會如何享受人生……
但為何、為何此時此刻麵對這曾令她厭惡至極的男人竟會止不住地心動?難道這是喜歡——是愛上他的預兆?
倚在窗前,任風拂動發絲,她再也無法回複平靜的心境。
“公主,您到底在想什麼呀?好端端的叫奴婢繡什麼手帕。”小英子晃著手中的針線,不住唉聲歎氣。
“你繡好了?”朱軒煒回過頭來,臉上的陰鬱之色化作笑。
小英子一歎:“公主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小英子的繡工有多差勁,偏要為難人家。”
“不過是叫你繡朵簡單點兒的花罷了,哪兒來那麼多的話?”朱軒煒笑著看那尚未繡好的羅帕,揚眉道:“先把帕子放一放,替我研墨。”
“這個時候還要作詩嗎?”小英子的疑問隻讓她忍不住笑。“本公主不是要作詩,而是要送冉興讓一幅好字……好了,你不要管,隻管將梳妝台打翻,連衣物也一齊弄亂了。”不看小英子瞪大的眼,她隻低喃:“冉興讓,這是你我最後的一局……”
十日之期將滿,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也可以啟程返京了。但不知為什麼心裏竟隱約有種遺憾。恐怕這一回京,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苦笑,他不讓自己再想下去。聽到叩門聲,他正待起身,門外人已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主人何以竟不親身相迎?未免有失禮數吧!”
聞言而笑,冉興讓反而坐下了身。“迎不迎接不接,你都是要進來的,我又何必辛苦呢?”
來人朗聲大笑,推門而入,一張英俊的臉和他的笑一樣令人開懷。“人都說和氣生財,似你這樣冷淡又怎能發財呢?”
冉興讓笑了,提起紫砂壺倒了杯溫茶。“隻可惜你不是我的財神而是我的債主。”
接過他手中的茶,何東來含笑道:“就因為是債主,才更要客氣些,說不定我一高興就不收你的債了呢?”
“太陽從西邊出來吧!”冉興讓含笑讓道:“坐。”見他吊兒郎當地坐到桌上晃著腿,冉興讓也見怪不怪。隻道:“你這次來早了,還有兩天貨才會備齊。”
“既收到冉爺的信,東來又豈敢耽擱。”雖還是坐在桌上,但他的臉上總算有了點兒嚴肅的表情。“老大叫我帶來一封信。”
“什麼事?該不會是生意出了什麼問題吧!”冉興讓打開信,隻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半晌才道:“你們老大最近很閑嗎?居然有閑心管這種八卦閑事。”
“冉爺這回可是說錯了!”何東來板著臉,眼中卻是促狹的笑意。“第一,冉爺的事兒可不是閑事;第二,那有閑心的可不是我們老大,而是西兒。”
“樂西兒?那個瘋丫頭……”冉興讓笑了,似乎滿懷感慨,“沐中鈺、楊北端、路南楚……你們五個都很好。”多少年了,每次想起初遇他們的那個黃昏,心裏總是有股暖意。
“若沒有冉爺,小小的五人幫早已淹沒於血腥江湖。”忽揚眉,陰鬱之色一掃而空,他笑看冉興讓。“冉爺,您就別再轉移話題了。說真的,東來實在很想知道你對這樁婚姻的看法。”靠近些,他的笑多了幾分曖昧。“冉爺一定是喜歡上那位公主了……別否認哦,這一路上我可打聽得清清楚楚。”冉興讓笑了,抬頭看他。“喜歡又怎樣?你也不過是想聽我說這句話嘛,我告訴你——我的確是違背了當初許下的誓願,有了本不該有的感情……你盡管笑好了!”
何東來深深望他,然後笑了,溫暖的笑容卻沒有一絲嘲諷。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他隻淡淡道:“隻要你喜歡公主,就絕沒有人可以把你們分開。別說是福王、鄭貴妃,就算是皇上、天皇老子也不行!”話雖輕描淡寫,卻有不容置疑的決絕。
冉興讓卻苦笑:“自古以來,皇室的婚姻就是政治的犧牲品。福王想用壽寧公主的婚姻來換取重臣的支持,我一點兒都不奇怪。”
“不就是吏部侍郞之子、內閣大學士的外孫嘛!算個什麼東西呀?充其量不過是個係在娘親裙帶上的毛頭小子罷了!”對於他所不屑的人或事,何東來向來不留情麵。看著冉興讓平靜的神情,他愈顯激動。“我真不明白,你冉興讓明明是北六省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為什麼要裝作一個微不足道、一無是處的小財主?難道你有吃苦受罪的嗜好……”
“‘財不露白’這句話,你總不會沒聽過吧?”冉興讓站起身,深邃的眼中多了些平時沒有的光彩,“我是一個商人,真正隻談利益不問是非曲直的商人。即便是十年前與你們破廟相逢,歃血為盟,草創‘英雄城’,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利’字。雖然現在‘英雄城’是江北武林最有勢力的組織,但這些年來我已受益非淺,我們是互利互助,誰也不欠誰的。你轉告中玨,就說當年的約定作罷,從此不必再提。”
默默看他很久,何東來笑了:“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商人,因為你的心已經軟了。如果你真的是惟利是圖的人就該逼我們報恩,榨幹我們的最後一滴血為止……”
避過他的目光,冉興讓隻笑道:“我是個商人,又不是個吸血的老妖怪……不要多說了,好好想想你要怎樣押送那批貨吧!若是出了差錯,可有你好瞧的!”
何東來朗笑,自懷中取出一物,迎風而展,竟是一麵小小的黑旗。旗上用金線繡了‘英雄’二字。“英雄令出,群雄盡服。我倒想看看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動‘英雄城’的貨。”
冉興讓一笑,還未說話,冉銀已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見著何東來雖有一絲意外,仍先遞上手中的信。“公子,有人送來這個……”
“寫的什麼?”見冉興讓臉色驟變,何東來也傾身看去。“欲得佳人歸,請於兩日後偕白銀十萬兩在郊外小樹林相會。”低低念著,他嘖嘖有聲:“這誰寫的字呀?比狗扒的還不如!”
“這是故意用左手寫的。”冉銀冷笑。冉興讓已臉白如紙,轉身就走。
“冉爺真的很緊張那位壽寧公主呢!”見冉銀也不理他。他徑直笑吟:“問世間情為何物、價幾許?直叫人神魂顛——啊倒——”
空蕩的房間,滿地的狼藉觸目驚心。倒翻的椅,打落的燈,碎作片片的杯,散落在地的衣……樣樣都在顯示主人的離去是多麼的匆忙多麼的無奈。
冉興讓俯身拾起攤在地上的書,心亂如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事不關己,關己則心亂”吧?
何東來慢悠悠地晃進來,輕佻地笑道:“羅帕猶餘香,人麵何處去?嗯,好茶!碧螺春……”嚼著嘴裏的茶葉,晃著手中的半盞茶,何東來笑道:“向來冷靜的冉爺也會方寸大亂,倒是難得一見。”
冉銀橫了他一眼,冷冷道:“吐不出象牙你就滾一邊呆著去。”
“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沒想到老兄的學問長進不少呀!”許久沒有人與他鬥嘴,何東來躍躍欲試,冉銀卻根本連理都不理他。
“公子也不必太擔心了,小的倒覺得這些都是公主故意安排好來戲弄咱們的。”
“不錯!”何東來閑來無事也來湊趣道:“這間屋子雖然很亂,卻明顯是有人刻意布置,而非無意中掙紮的痕跡。”
“你是說公主這樣做還是故意試驗我?”冉興讓靜下心來,一想就通。“冉銀,你現在馬上去錢莊換取現銀。”
“什麼?公子,您明知這不過是公主的一個玩笑罷了,為什麼還要上當?”冉銀惱道:“說不定公主和小英子現在正在哪家酒樓裏喝茶笑咱們笨呢!”
冉興讓微笑,又回複平和。“你跟隨我多年,當知為人經商最重的就是一個‘信’字,既然已經與公主訂下約定,就絕不能違背。就算公主是在開玩笑,但這也是出於她的本意,我們自當遵守約定。”
冉銀咕噥了一聲,往外走卻有人一頭撞進懷裏。“呀!好痛……咦,小英子?你、你怎麼了?”好奇怪,她現在應該和公主一起品茶偷笑的,怎麼會跑回來呢?且一身狼狽……
“怎麼了?小英子……”冉興讓上前,剛平靜的心又擾了起來。
“我、我……”小英子喘息著,卻因喘得太厲害而說不出話來。忽然一盞涼茶送至唇邊。
“美女,喝杯茶慢慢說吧。”她抬頭瞪著麵前英俊的麵孔,一時無法反應。“可憐喲!一定都沒見過像哥哥我這樣的美男子哇!”何東來輕佻地笑著,甚至風騷地衝她眨眨眼。
這什麼人呀?!小英子痛苦地咧嘴,還未醒過神,眼前就一黑。冉銀已攔在她身前。喘口氣,她終於可以安心地喝口茶。
“你現在這是做什麼?宣告所有權?”何東來低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你跟冉爺久了也變成了個小心眼嘍。”
心偷偷地跳空了一拍,小英子抬頭看他的背影,臉莫名地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