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矜玉方起床便有一名小黃門前來宣景帝口諭。她自打了水來洗漱，小黃門在陸熾陪伴下候在帳外。洗漱畢，換好衣服出來，小黃門細聲道：“陛下宣姑蘇林氏禦帳覲見。請姑娘隨我見駕。”水溶已打點過那名內侍，矜玉便隨之去了。
王帳位於營地中央，層層護衛。經過一道道檢查，終於站到了明黃色大帳的中央。“民女，林氏矜玉，叩見陛下。”矜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快，行了大禮。隻聽一個溫和中帶著威嚴的聲音道：“抬起頭來。”矜玉依言抬頭，隻見一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儀容威重，略帶陰鷙。——這便是今上景元帝。景帝八歲即位，十六歲架空先帝遺詔親封的輔政大臣、前宰相梁溫，之後親政，少年親征漠北、令韃靼各部臣服，青年時派如今粵海將軍鄔繼光平倭寇、征南海、收服琉球諸國，功勳卓著，又頒布“攤丁入畝”，減輕民間賦稅，文治武功，允稱一代大帝。
卻聽景帝奇道：“你是姑蘇林家人？”“正是。陛下親政後首次科舉欽點探花郎、前江南巡鹽禦史、蘭台寺大夫林公諱海者，便是先父。”“哦，原來是忠良之後。汝父在江南替朝廷立下大功，不料英年早逝，朕心甚痛之。”景帝道，“免禮罷。——戴權，傳元妃來。”之後便不再出聲。矜玉屏氣凝神候在當地。
片刻，元妃進來，見過禮，景帝笑道：“元兒過來。這便是你那表妹林矜玉，她昨日立下大功，愛妃說說朕該如何賞她？”元妃端莊笑道：“陛下，林姑娘與臣妾是表姐妹，臣妾說賞什麼，豈不是有偏袒之嫌？”景帝點頭：“倒是元兒明事理。唔……‘姽嫿將軍’罷，同禦前四品帶刀侍衛。——汝可滿意？”“臣謝陛下！”矜玉不料竟是這等突如其來的封賞，一時也愣住了，見景帝問，忙行大禮謝恩。景帝揮手命元妃退下，方笑道：“汝外祖家很快便會知曉此事，必不敢委屈了汝胞妹。”“陛下？”矜玉愕然，“您、您如何知道？”景帝大笑：“我天朝向來少有女子在朝為官，除了那一門五侯的柳氏女將，汝當是第一人。汝無高功，卻有個好師父啊。”
“是師父……”矜玉心緒激蕩，“陛下請恕臣魯莽，是否整個事件，都是師父手筆？”“汝倒是不笨，難怪你那師父竟肯將自家功勞全部算在你頭上。”師父……原來是師父，矜玉頓時豁然開朗：難怪水溶圍獵會帶上自己，難怪馮紫英會遭到刺殺，難怪雨君青那等好說話，難怪景帝毫無預兆封自己為官，難怪……原來都是師父在替自己謀劃！“汝此後便可接手汝師手中‘達摩劍’，為朕監察邊境。”景帝複又道。矜玉行禮，走出大帳，仍是有些恍惚：師父當年是從禦前四品帶刀侍衛做起的，所以自己也是；師父知道自己擔心小玉兒在賈府的日子，所以陛下讓元妃親眼見證了自己的聖寵；師父早有意將監察權交給自己，所以近年才漸漸讓自己接觸朝政……師父！師父啊……
景元帝端起描金小蓋盅抿一口酸酪，笑道：“出來罷！”屏風後轉出一名極為豐神俊朗的男子，行禮道：“謝陛下成全！”“你啊你！”景帝笑罵，“朕自小看著你長大，你個小混蛋竟不肯對朕說實話！你那徒兒對你，果真隻是師徒之情？”男子默然良久，苦笑：“陛下……”景帝歎口氣：“你不說，有幾個人知道那是你徒兒？你師門裏頭，怕是也樂見其成罷。論家世，林氏也不算辱沒了你，更何況多年感情在那裏放著，你何苦要辛辛苦苦替她鋪路，卻又將她推給水溶？”這天下，怕是唯有這男子能得景帝這一番推心置腹，隻見他苦澀一笑，連帶著景帝心下也是一片澀然。“淩哥，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實話與你說，矜玉那孩子，我是真喜歡，說不清是什麼時候，竟對她有了男女間的情愫。她的心意，我也都明白，隻是怕負了她……我已時日無多，何苦又害了一個好孩子？淩哥，日後她必是要做大事的，對你有用，我隻求你代我護她一護，我也好……死得瞑目……”景帝罕見地紅了眼：“不許你胡說！不許你死在朕前麵！”咆哮半晌，見他秀雅的臉上盡是苦澀與堅持，無力地歎口氣，“我答應你便是……你……好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