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秋季,黛玉嗽疾又起。矜玉日日以獨門手法助她行氣,才得略緩些。這日廚房按例送來一碗藥,矜玉驗過無毒,方輕輕吹著,一麵道:“這病可不能再這樣拖著了,等過了今冬,我帶你去治病,如何?”黛玉歎道:“當日家裏請了多少名醫,都對我這一身病束手無策。倒是那年那癩頭和尚,說須得出家方能好呢。——誰信他!何況姐姐已好幾年無音訊,父母又如何舍得我再離開?如今也就這麼著罷了。”“說起來,那和尚也是我師門中長輩,治病卻非他本行……張嘴……總歸姐姐有法子治好你便是了。”矜玉一行說,一行將藥用銀匙送入黛玉口中。
恰好翠墨送了一幅花箋過來,接過看時,乃是探春邀請起詩社的請柬。姐妹兩個便往秋爽齋來,隻見寶釵、李紈、迎春等都已在那裏了。一時寶玉也來了,商議起社之事,矜玉隻管抿嘴看著,不料寶玉道:“林姐姐素日不曾作詩,今兒可該一展才情了,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矜玉搖頭笑道:“表弟這卻是難為我了——我自幼生於山林、長於江湖,能識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的瞎子已是萬幸。說到作詩,卻是萬萬不能的。”寶玉聽了不再勉強,隻長歎道:“姐姐這等靈秀人物,卻漂泊江湖,荒廢才情,與粗人為伍,真真可惜了!”寶釵笑道:“這話差了。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林大妹妹自幼遊曆四方,所見所聞皆是學問,並不比書中所得少呢。”矜玉笑道:“多謝薛姐姐誇讚,矜玉此後,便不自卑了。”眾人都笑。
李紈道:“既做了詩翁,何不改了這些姐妹叔嫂的字樣,起了別號,彼此稱呼則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於是探春稱“蕉下客”,黛玉稱“瀟湘妃子”,寶釵叫做“蘅蕪君”,寶玉則叫“怡紅公子”。迎春、惜春、矜玉都道:“我們又不會作詩,白起個號作什麼?”探春道:“雖如此,到底起個才是。”寶釵道:“二姑娘叫‘菱洲’,四姑娘叫‘藕榭’,也就罷了。倒是林大妹妹,起個什麼好呢?”因矜玉身份特殊,寶釵亦不敢十分玩笑。矜玉笑道:“有什麼要緊,便叫‘姽嫿’罷?”這是景帝所賜封號,眾人皆無異議。於是定了社日,又推了李紈做社長。李紈道:“若要推我做社長,我一人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藕榭二位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姽嫿將軍見多識廣,便替我們作社監,你們看可好?”眾人都悅服。
探春興濃,便要先開一社,詠白海棠。迎春限韻,待書一樣備下四樣紙筆,便都各自思索起來,獨黛玉或撫秋桐,或看秋色,或同矜玉嘲笑;矜玉也不催她。迎春又命丫鬟燃起一支三寸來長的夢甜香,香盡未成的便要受罰。一時眾人各寫出來交稿,李紈一一看過,便催要黛玉的,黛玉提筆一揮而就,擲與眾人。李紈看畢,道:“若論風流別致,自是瀟湘‘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為上;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蕉下客為第三,怡紅公子便是壓尾,你服不服?”迎春探春等人都道評得公,寶玉笑道:“我自然服了。隻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又向矜玉道:“林姐姐怎麼看?”矜玉看看黛玉,笑道:“稻香老農自有公論,你問我豈不是白問了?不過我自來護短,便是自家人不好了,我也隻說好。何況小玉兒這首本就好呢?”寶釵笑道:“大妹妹竟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不成?”黛玉隻抿嘴而笑,聽矜玉道“然也”不由笑得更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