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矜玉去了平安州,黛玉不過每日與姐妹們頑笑,心下自是記掛姐姐。這日從寶玉出聽說成相府上容若公子去世,倒是歎息一番。容若公子乃當世才子,不世出的天才,如今英年早逝,果真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聽聞北靜王遣人相請,便欲拒絕,卻是王夫人勸道:“北靜王爺不是那等輕狂之人,他來請你,必是有要事,倒不便拒絕。若是顧慮,便讓三丫頭陪著你去罷。”林黛玉便皺眉,北靜王相請,多半是為了姐姐,若自己帶三丫頭去,算什麼?不管他是什麼心思,二舅母的心思卻是清楚的,於是起身婉拒,帶上南歌等人,跟著北靜王府的婆子去了。賈母便看王夫人,三丫頭雖是庶出,憑她的人品,配個門第低些的人家,做正妻是綽綽有餘的,二兒媳這個嫡母,卻是太短視了。
矜玉醒來,見黛玉神色焦灼,雙眼已哭腫如桃兒一般,微笑問道:“怎麼了這是?”黛玉欲言又止,矜玉一扭頭看到北靜王,揉著額頭皺眉道:“師兄,我做噩夢了。”水溶歎口氣,“師叔命我盡力瞞你,卻不料你回來得這樣早。”矜玉怔怔,半晌笑道:“你騙我玩呢!”又向黛玉道:“小玉兒莫哭,我帶你見我師父去。——你還不曾聽我說過師父呢,他就是文名天下第一的成容若公子啊。你這樣性靈,師父定會喜歡你的。”林黛玉泣道:“姐姐!容若公子他……已去世了!”
矜玉屏息良久,咳出一口血,眼中滾下淚來,喃喃道:“你們都騙我呢。師父怎麼會真的走了,他不會不要我的,師父怎會撇下我走……”黛玉憂慮地看向水溶,卻見他搖頭道:“師叔曾說你早知道有這一天,又何必如此傷心?”一麵替她拭去頷下血跡。——他比林黛玉更清楚矜玉同容若公子的情分,心知倘若不下猛藥將她喚醒,矜玉必然心脈失守、甚至走火入魔。
矜玉一怔,慟道:“我早知道,卻不曾試圖改變!我為什麼要知道呢?即使提前知曉,我這般遮遮掩掩不肯改變,又有何用,死別時的痛苦也不會減少分毫。還不如不知道!”一行痛哭,一行又猛力咳嗽起來,水溶手中雪白的羅帕頓時血跡斑斑。水溶將她攬進懷裏輕輕拍著,安撫道:“乖,不是你的錯。師叔有話托我轉給你,你可要聽?若是想聽,就先鎮定一下。都這麼大人了,還這樣,也不怕嚇到你妹妹。”矜玉不再哭出聲,卻俯在水溶懷中默默流淚不止,水溶一直抱著她輕聲安慰著。
黛玉今早亦聽賈寶玉說了容若公子仙逝,很是感慨了一番,不料那位人人感佩的第一才子,竟是姐姐的師父。在她眼中,自家長姐聰慧堅毅,這世上比得過她的男子也是少有,便是寶玉誇成那樣的北靜王,也有所不及,卻從未見過她這樣肝腸寸斷的哭法,不由失措。水溶輕拍著瑟瑟發抖的矜玉後背,低聲道:“二姑娘先去歇著吧,讓你姐姐靜一會兒。你若熬壞了身子,柔瑾醒過神來,更要心疼的。”黛玉知道矜玉同北靜王情分非常,便福了一福,道:“姐姐就煩請王爺照顧了。”由著相府丫鬟帶去左近客房歇息。
水溶這才緩緩道:“師叔說,你的心他都知道,叫你不必自責,他這一去,心裏很是輕鬆。你好好的,他若有靈,才會高興。”“……就……隻有這些麼?……”自然不止這些,可是師叔臨終那些念想,太過驚世駭俗,若有一星半點傳出去,她林矜玉便不用嫁人了。“你小時候曾在相府住過,寧國大長公主很是疼愛你。如今大長公主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病倒了,咱們且去探望一番,可好?”水溶措辭小心翼翼,生怕再刺激到她——這丫頭再經不得一點打擊了。矜玉道:“嗯,咱們去看看大長公主。去看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