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節 沈禦蟬(1 / 2)

於是矜玉以回鄉祭祖為名,二十日一過,便帶著黛玉回南去了,同行的海亮乃是秘密帶上船。北靜王將矜玉姐妹送到碼頭,道過別,矜玉轉身上船,身後水溶叫道:“矜玉——”見她回頭挑眉,水溶笑道,“我再送你們一程。”說著也跟上甲板,命人撤了跳板,掛著達摩劍標誌——細絲高懸利劍——的雙層官船緩緩駛出碼頭。

矜玉進艙探看黛玉及海亮,見黛玉精神尚好,海亮仍在昏睡當中,便替他梳理一番經脈,又看著黛玉吃了一盞燕窩粥,方踱到甲板上。船離港口,水天一色,孤帆遠影,清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水溶因道:“你這一去,沒有一兩年回不來。離京日久,你妹妹的婚事該當如何?”

“我先時已定了六人備選……如今,事是難成了。還請師兄幫我留意些京城那些青年才俊。”看水溶苦笑,她露出個近日難得的笑容,“辛苦師兄,我回京之日,當給你一個交代。”水溶瞬間變色,緊緊盯著她,逼問:“什麼交代?如何交代?”矜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師兄何必明知故問?”已是誤了師父半生,難道再誤師兄一生?總要有個決斷的。

出了京城,一路沿大運河南行,沿途風光雖好,惜乎矜玉傷情,黛玉病弱,海亮初醒,竟一無人欣賞。海亮那日突然昏迷,醒來後便發現自己在船上,換做其他這般年紀的男孩兒,怕是要驚懼不已,他卻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靜,到矜玉解釋自己身份後,才略有親近之意。後又見這位師姐確是十分關愛自己,方漸漸露出男童神氣來。

這日,船泊在烏程,矜玉自帶黛玉及海亮上岸遊玩,又命人采買禮物送至一處莊園。午間來人回說那處主人為避嫌,不肯受這般大禮。矜玉無奈,隻得將海亮送回船上,自攜了黛玉上門拜訪。

那處主人沈禦蟬年不滿二十,幾年前是頗有才名的行院中人,著有《選夢詞》《眾香詞》,走的是婉約一派路子。林矜玉未及笄時,也曾因好奇尋到過她詞集來看,對她“遲日紗窗人自靜,簷前鐵馬丁冬。無情芳草喚愁濃,閑吟佳句,怪殺雨兼風。”“黃昏後,打窗風雨停還驟。不寐乃眠久。漸漸寒侵錦被,細細香消金獸。添段新愁和感舊,拚卻紅顏瘦”的句子還有印象。那沈禦蟬聞說是兩位年輕姑娘,又有昔日遊戲筆墨為媒引,方強撐起懷孕數月的沉重身子見了。見矜玉執晚輩禮,忙輕輕避讓,隻當是仰慕自己的後輩,因惑道:“姑娘是?”“晚輩是容若公子之徒,路過烏程,特來拜訪沈……姑娘。”

沈氏連連道不敢當——她本是江南名妓,後嫁與容若為妾,卻始終不得成相國承認,連成家門也不得進,如今雖懷著容若遺腹子,然流落江南,到底名分未定。若是後輩女妓,這禮勉強還受得,隻是容若徒兒乃大家嫡出的閨秀,故雲不敢當。

通報過身份,矜玉因瞧著壁上掛著一幅新寫的《朝玉階》,道是:“惆悵淒清秋暮天。蕭條離別後,已經年。烏絲舊詠細生憐。夢魂飛故國、不能前。無窮幽怨類啼鵑。總教多血淚,亦徒然。枝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一股酸楚之意自胸臆直透全身,雖還強忍著淚,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裏。沈氏輕輕叫一聲“姑娘?”黛玉滿眼不忍,悄悄推了一把,矜玉始回過神來,道:“恕罪。我有一句話:姑娘可曾為腹中孩兒打算過?”沈氏不料她如此說,變色道:“林姑娘既問起,妾身也不便隱瞞。妾出身微賤,連累這孩兒……這孩子若是女兒便罷,若是男兒,這一生必要受我拖累。姑娘,還請姑娘看在容若麵上,與這孩子一條出路。”